宋小芒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有长长的暑假,因为夏天可以穿碎花裙,因为夏天孕育出蝉鸣和蛙叫,因为夏天能吃冷饮……
可能还因为她出生在夏天。
宋小芒的生日在七月,小暑和大暑之间,正是盛夏之际。每年这个时候,柏油路被蒸得冒气,天空万里无云,炎热包裹着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在流汗。
生日礼物是一辆自行车,这是之前就跟父母预定好的。为了躲开烈日,爸爸载着宋小芒一大早往自行车专卖店里赶。
一辆辆自行车并排站,挑车倒不是什么纠结的事,因为都是同一个牌子,质量上没什么太大差别。宋小芒的挑选标准只有两个,一是好看,二是实用。她骑不来山地车,不喜欢没有菜篓和后座的,最终看中的是一辆白色的大众款式的自行车。
骑上去绕了一圈,试了试刹车、响铃,感受了下敏捷度、舒适度,各方面都挺好,当即说道:“就它了。”爸爸跟在后面付了钱,宋小芒便直接把它骑回家了。
妈妈正在晾衣服,看到新车,也赞叹了一番,夸宋小芒审美不错。爸爸说:“那我呢?这车可是我买的。”
妈妈道:“你买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宋小芒笑道:“谢谢爸爸!”
爸爸道:“这还差不多。”
宋小芒把自行车推到屋檐下,问妈妈要了条旧床单盖在上面,防止下午毒辣的太阳晒到它。
妈妈看到她忙活,不禁调侃道:“现在这么爱惜,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喽。”
宋小芒不服气道:“我以后也会爱惜,我还要骑六年呢!”
妈妈说:“那就希望如你所说能撑六年。”
宋小芒心里想道:我还要骑十年、二十年——如果那个时候它还健康的话。
过生日自然是要吃生日蛋糕的,宋小芒本不爱吃甜的东西,父母也不怎么爱吃蛋糕,但古往今来,无论大人小孩,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仪式感。节日如此,生日亦如此。
爸爸还是带了宋小芒去蛋糕店,宋小芒便挑了一个六寸的、淡紫色的蛋糕,上面插着一片“生日快乐”形状的巧克力。
爸爸又去买了一只啤酒烤鸭,回来的时候路过常去的周记饭店,宋小芒想起他家的招牌酸菜鱼,唾液突然开始分泌。
爸爸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慢慢将电动车停了下来,问:“小芒,吃酸菜鱼吗?从老周家端一盆回去怎么样?”
“好啊!”宋小芒便下了车,提着蛋糕,跟爸爸走进了周记饭店。
“老宋?”因为之前就认识,老板见他们走进来就直接打了招呼。
爸爸说:“烧一盆酸菜鱼带走。”
“好嘞。”老板即厨师,一转身闪入后堂的厨房去了。
服务员是老板的儿媳,外地人,白白净净,身材瘦小,操着一口普通话。她招呼宋小芒和爸爸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等着,然后挥舞着手中的苍蝇拍,打死了一只苍蝇,剩下的几只被撵出了门外。
一个两岁左右的儿童跟在她身后,不时被呵斥几句。
此时饭店已有客人了,他们围在小小的圆桌边,喝着白酒或啤酒,剥着盐水毛豆或花生米,饭菜热气腾腾,电风扇呼呼地吹,却依旧有汗水滑落。没有智能手机的彼时,他们都在热切地聊天,声音洪亮嘈杂,仿佛盛夏时节夜晚聚众唱歌的昆虫。
角落里放着一台老式彩色电视机,正在播放着95版《神雕侠侣》,听不清声音,只能看字幕,因为无聊,宋小芒此时已沉浸在电视剧里。
电视正播放到杨过和小龙女在重阳宫成亲,孙不二被点了穴在旁作见证。他们俩跪在王重阳画像前,杨过说:“弟子杨过和龙氏,真心相爱,此志不渝,但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妇。”小龙女说:“但愿重阳真人保佑,让我和过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妇”。
看到这两句台词,宋小芒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然后把眼睛转开。再看下去,眼泪会落下来。
《神雕侠侣》的原著她是看过的,白古那张美绝人寰的脸带入杨过毫无违和,“一见杨过误终身”所言非虚。金庸先生太会写,但也太狠心,一对璧人,两个美强惨,四寻姑姑,几番生死,终是十六载相思。
宋小芒正呆呆地感慨着,酸菜鱼做好端出来了,红亮亮的,香味四溢。老板特意找了个深一点的盆来盛,还细心地盖上保鲜膜。
宋小芒没去过川渝,也没吃过正宗的川菜,更不清楚标准的酸菜鱼应当如何。老板是本地人,估摸着做出的酸菜鱼和地道川味可能会有所出入。但是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吃东西嘛,只要喜欢,哪管章法。
宋小芒活了二十多年,念念不忘的食物不多,周记饭店的酸菜鱼当排第一。不完全是因为美味,还可能出于回忆。
回忆总是带着些许艺术色彩。
这家饭店几年后就会关闭,老板拖家带口从桃源县的小镇里消失,连带着这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