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这里的不一样所省略的比较对象自然是视觉所呈现出的世界样貌。虽然人具有五感,且五感相互协作,但对于正常人来说,五感中的视觉才是最主要的。如何见得?人类对于视觉的依赖直接反应在对光的渴求上,这种渴求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几乎所有的人类文明中,对于能带来光,也就是可视性光源的事物都有着崇拜的迹象,比如太阳和火,甚至月光和星星。
在我们所熟知的光的世界里,事物之间是明确的。光将不明朗的世界开辟出来,于是物与物,物与我之间就有了明确的边界,河流有它的涯岸,山峦有它立足的边缘,就更别说那些小一些的,更加贴近生活的物件之间清楚明白的个体样貌。这就是光的世界,视觉的世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而对于那些依靠气味来认知这个世界的生物来说,这种清楚和明白似乎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发挥最大的作用,凯拉斯就陷入了气味里。
气味的世界,是暧昧的。原因在于气味本身存在的形式,它与光不同。在这个世界里,每个独立的事物都在无时无刻散发着专属于自身的气味,并将其与周围的其它事物相融合转化为更加复杂的气味。因此,这里的事物边界是模糊的,相邻的事物之间很难准确的划分界限,只能依据散发气味的强弱与密集程度确定其大概的形状和位置。
但这也仅仅是在小范围内,就和目力有所穷尽一样,气味离得太远就会难以辨认,或是被更强烈的所覆盖,遮蔽,失去自身的特性。其实如果有一种生物的嗅觉可以强到不受到距离的干扰的话,那它也许就能发现,在人们都以为空无一物的空中,其实遍布着各种存在的气味。每一个生物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在将自己与这个充斥着气味的世界连接起来,再经由发出自己的气味融入其中。整个世界,也许就会是所有味道的混合,又或者,那些闻起来各有所别的气味实际上都是一种气味也说不定。这样的话,那个嗅觉极强的生物,岂非和瞎子聋子差不多?
万幸凯拉斯的嗅觉还没有强到那种地步,他只是循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气味之线,这线就像是一根被拆开的麻绳,从源头开始,粗壮的绳索被拆解成一股一股较细的绳索,在末端又开始拆解,猫妖精现在要做的,就是逆着这种拆解,找到气味绳索最粗壮的部分。
阳光下的集市,两人一猫在小巷和大路上穿梭而过,很少有人能看清他们的容貌,只是大概看到了衣服的颜色就不见了踪迹。悠扬的马头琴声从坐在毡房旁的老人手里传出,为这场寻找配上了跃动的节奏。当穿着衣服的猫从那位拉琴的老人面前冲过去的时候,惊讶让他忘了手中的动作,乐曲在一个高音里戛然而止,而后续跟来的一男一女两人中,男的那个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随手丢到老人面前,“您拉的不错,请继续吧。”
于是乐曲继续,奔跑和追踪亦然。气味是没法做到两点一线的,在很多个路口,黑猫都要犹豫该向哪边前进,有时走错了路又要折返回来。好在耳边的乐曲未停,只是不知那确实是听到的,还是因为过度奔跑导致耳朵出现了幻听。但乐曲总要停,停顿于一盆泼出的羊血。
“咳,咳咳!”停下来的猫妖精用两只前爪交替蹭过自己的鼻头,试图将大量涌入鼻腔的血腥味清理出去。正常来说,凯拉斯是无论如何不会被厨子随手泼出来的羊血弄得满身满脸的,可他实在是太过于沉浸在气味的世界里,双眼虽然长着,却没有像平时那样机敏,这才导致了这一幕的发生。注意到这件事的厨师眨眨眼,似乎察觉到了这只不太敏锐的猫身上的异样,好在在他将凯拉斯身上的衣服和浓厚的血浆分别开的时候,洛萨已经欺身而上挡在了两者中间。三言两语,将凯拉斯描述成了不太听主人话的宠物,而在多达一枚银币的谢金上,厨师聪明的没在多问。
片刻后,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里,阿塔用伯爵从厨师那里弄来的温水清洗掉了凯拉斯身上的血浆。对于这个慷慨的异族人,厨师甚至还送了他两块刚刚烤好的羊肉夹饼。洛萨将其中一块饼递给女剑士,他们经过这一路的奔跑,腹中难免有些饥饿,“先吃点东西,等他缓过来我们再追。”
“追不上了。”阿塔接过饼,脸上的表情颇为黯淡,她摇摇头,否定了伯爵的提议。而在洛萨露出疑惑的表情后,女剑士伸手指了指他们的背后,伯爵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个泼羊血的厨子,不是这里唯一的厨子,他只是附近诸多摊贩中的一个。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恰好是这些摊贩们的后厨,空气里弥漫的气味足以让嗅觉最灵敏的猎犬将注意力转移到骨头上。在这样的环境中,气味的世界早已乱成一锅粥。
“啧。”洛萨咋舌的样子可不常见,尽管在失心湾的码头上待了一段时间,伯爵从骨子里所接受的贵族教育不允许他做出这么粗鄙的行径。但是水手们的言传身教也一度影响了他,让他将这种行为变成了在情绪极度激动时的下意识反应。眼看着追踪就要有结果,却因为跑到了这里而浪费了前面的努力,这种只差临门一脚却前功尽弃的挫败感放到谁身上都不会好受。除非,他能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