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喜街一座幽静的小院, 院中种着一颗石榴树,枝干光秃秃,错杂伸展, 零零星星挂着几只干果, 树下坐着一个蒙眼女子,圆脸, 下颌线条流畅, 皮肤白皙细腻,透亮有光泽,不似农妇, 像是哪家千金, 嘴唇抿起, 两颊便绽开浅浅的梨涡。
此女正是孙卓之妻, 齐胜意。
旁边孙卓正忙活着择菜, 袖子捋到胳膊肘,两只手穿梭在嫩绿之间。
“晚生, 梅花还开着吗?”齐胜意张口,贝齿微露, 嗓音柔软。
晚生,孙卓从前的名字。
孙卓抬头先看她一眼, 再往外面看, 说:“或许吧,我没注意,阿姐想去看?”
齐胜意徐徐摇头, 略带喟叹意味地说:“只是想起父亲,他生辰在冬日,也最爱梅花。”
孙卓择菜的手停住, 没来由地突兀地插一句:“我将那个善于眼疾的大夫请来了,过几日便至,阿姐放心,你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哪里来那么多银两?”齐胜意提高嗓音,她似乎想到什么,声音逐渐变冷,凝成怒意,面容绷紧,厉声道:“晚生,你可还记得在我父亲面前立下的志向?你说,要斩尽贪官污吏,平天下不公之怨!”
孙卓抿唇,眼角溢出冷意,不过他还是压抑着情绪,平声道:“如今我在为陛下办事,你放心。”
齐胜意将信将疑,“什么事情会给那么多银钱?”
思及孙卓行事风格,她面色一改,“可是又去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了!”
这话不知触及孙卓哪根弦,他扔了手里的菜,浇了滚油一般,猛然站起,居高临下,眼光如刀锋般尖利,不过与他平时看囚犯的眼神不太相同,眼角逐渐变红,隐隐闪过伤痛。
孙卓冷声道:“原来你一直这般看我,瞧不起我,是不是还恨着我,恨我杀了萧筑?”
“好端端的,提萧筑做什么?”
齐胜意的声音低弱,透出无法理解孙卓这般举动的意思。
看不到孙卓神色,齐胜意只能凭感觉猜测,揣摩孙卓的语气。
孙卓道:“是,我是不如萧筑光明磊落,但萧家在姨丈下狱时退婚,他萧筑在娶妻生子后还与你纠缠不清,你当萧筑又是什么好人,我只是顺从规矩,拿我该拿的钱,何错之有!”
他走到齐胜意身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凝望着她,眼珠子一动不动。
“我知道杀了萧筑,你会恨我,但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迄今为止,我从无后悔之意。”
孙卓放开她,后退一步,背过身去,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那日我已经同你讲明白,我将自己赔给你,直到你的眼睛复明痊愈,那时你想走便走,我会放你离开,就是要为萧筑守节一辈子也任你!”
“从萧家退婚时,我就和萧筑再无干系了,你若实在介怀,当初为何娶我?”齐胜意咬着嘴唇,气息不稳,声音微微颤抖,“还是说……你娶我,只是因为责任,我是你的拖累?”
孙卓侧过身,余光瞥见齐胜意脸颊处的泪痕,阴云顿散,将萧筑扔到九霄云外,紧忙跨步上前扶住她,快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会是拖累!”
又听到齐胜意说早跟萧筑没有关系,胸膛间亮堂起来,孙卓冷峻的目光转至柔和,耐性子解释道:“你放心,我没有再替人做那些事情,我记着为你积德,在监牢里下手也有轻重,留了一口气没让他们死。而且现在我不做上刑打人的事情了,陛下命我前去抓官员行贿,按次数计,一次便是十金!”
齐胜意倒吸一口凉气,“你不要命了,你忘了……”
孙卓握住齐胜意的手,“或许这便是天道轮回,我如今所做的不仅是为报仇,也是替姨丈实现他的理想,还天下清平!”
齐胜意沉默半晌,道:“你该好生感谢陛下。”
孙卓颔首,“我明白。”
言罢,孙卓思绪万千。
如今官员行贿做得越来越隐秘,他已想过,同从前那样四处巡逻是无用了,还须得主动出击,找到罪证。
这并非求财,他已有陛下允诺的两百金,一生荣华富贵无虞,为阿姐的眼疾聘请名医,也不用再担心诊金、药钱。
摆脱钱财的束缚,这份底气是陛下给的,他想报答陛下,可惜别无所长,唯有努力替陛下扫清贪官污吏,以此报君!
刘相身居高位,想必向他行贿的人定然不少,只要仔细查上一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不信找不到罪证。
*
办公毕,刘绪回到家宅,回想这段时日,他根本无法左右徐璎的决策,无力感油然而生。
指望不上大的,就只有靠小一辈了。
刘绪翻开那本宗室名册,目光从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掠过,研开墨水,慢慢拿笔在名字上勾画,将年纪适宜的孩子筛选出来,最后单独誊抄。
这功夫做完,刘绪整理一下案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