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邽县本来还有些泛青的春小麦,经过连续烈日的连续暴晒,开始慢慢变黄了,大风一吹,层层叠叠的麦浪哗啦啦作响,一棵果沉重的麦穗不断随风弯腰点头。
麦子虽然还没有完全熟透,可是农夫不会等麦子完全成熟才收割,只因收了这一茬之后,他们还要抓紧时间再种一回庄稼,以保田地可以再收一次。
在一片片麦田之上,到处可以见到冒着烈日抢收的百姓,麦田中的男女老少都弯着腰,用手锋利的镰刀沿着前方的麦浪一路收割过去。
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跟在大人的后面,他们用备后的绳索把大人割好的麦子捆扎得整整齐齐、结结实实,然后大汗淋漓的搬到停在田边的平板车上,这些孩子生怕熟透的麦粒掉落在地,在搬动之时,都小心翼翼的。
当田边的一辆辆牛车、马车装满麦子垛子,便嘎吱嘎吱地行走在辙印深深的黄泥路上,驶向了远处的村庄,而赶车的汉子拿着鞭子跟着车走,他们一边走、一边还以高亢的声音唱着欢快的民歌。
村前宽阔的晒谷坪,经过百姓们长年累月的夯打,早就平整如镜,收割好的庄稼垛子都摆在坪子之上,麦穗和豆荚都被烈日晒得焦脆,十几名手执梿枷的汉子分成两排,面对面地拍打、纵横移动;双方将梿枷举落整齐一致、你上我下、彼起此落,噼噼啪啪的节奏仿佛是一曲最动听的音乐。
还有人赶着牛马,拖动着圆溜溜的大石棒在满地庄稼上来回地碾压,麦粒和豆子就在梿枷拍打、石棒碾压中纷纷脱落,等把这些踩烂的粟秸豆杆拣开,地面上便是人们辛辛苦苦得来的粮食。
晒谷坪旁边的树荫下歇着十几衣衣色各异的汉子,正有说有笑的看着打谷子、簸箕除尘,从衣饰上看,他们显然这都不是本村之人。
为首的青年正是奉命调查元善的李大亮,他准备从民间开始,决心不与任何一名地方官员打交道,先暗中打擦一番,以免秦州上下包庇、相互遮掩,因此带着十名王府侍卫,以关中商人身份回到了上邽县。
他虽然仍旧只是卫王府的私人幕僚,可毕竟是和杨集一起长大的人,接触到的都是中枢之事,他的起步点、眼界眼光、所知之事远远超过白丁一般的尉迟恭、魏征、凌敬,况且他已经跟着杨集在凉州混了一两年时间,是以他虽不在官场,却深知官场的许多门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坚为了让杨集尽快成熟起来、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封疆大吏,不间断的把一些重大的案件的副本送给杨集学习,让他知道地方贪官的惯用伎俩,李大亮等人有了这些案例参考,不仅对贪官污吏五花八门的作案方式知之甚详,而且学到不少对付贪官污吏的本事。
李大亮知道贪官在地方的惯用伎俩是巧立名目增加苛捐杂税,夺百姓财富为己用,这一点,很容易从民间查到,如果怨声载道,那么地方官员绝对有问题;高级一点的贪官要聪明得多,他们一般不会压榨苦哈哈的老百姓,而是以不法手段挪用朝廷下拨的救济钱粮、贪污工程钱粮、盗取官家之财。
他曾经看过一个案件,就是上一任兰州刺史、长史、司马因为在粮食上做手脚,从而锒铛入狱的。他们不仅高抬粮、削弱官钱购买力,还在谷米之中加入大量糠麸,用温水搅拌泡胀之后,再以上等好米出售。
这等大案实非一两个人可以操作,一般都是相关官吏和牙侩、粮商共同完成,简而言之就是官商勾结。
而萧瑀等人在凉州惩的贪官污吏,多是盗取朝廷之财、贪救济钱粮,更恶劣的是朝廷明明减免百姓赋税了,可是有些地方官员照收不误,而这些收上来的赋税,理所当然为贪官所得。
手中有这么多案件为依据,李大亮相信秦州如果真有问题,他一样可以抓到真凭实据。
李大亮此时正和一名老者站在树下对话,此老名叫张路,是本村村正,他笑吟吟的对张路说道:“张村正,你们今年算不算是丰收之年呢?”
“自然是丰年了!”张路呲着一口黄牙,眉开眼笑的说道:“这些年风调雨顺,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日子越过越有滋味了。”
李大亮笑着问道:“你们今年的租子,是从这批粮食上交吗?”
“不是的!”张路摇了摇头,说道:“上缴官府的租子是小米和黍子、稻子,麦子和豆子是不收的。麦子是我们自己吃的食物,豆子是用来卖钱。”
这时节的北方主要种植小米、黍子、麦子,有些水源充足的地方也种植了水稻,而麦子虽然是干旱作物,但灌溉条件却比小米、黍子高,再加上面粉加工落后,所有普通人家是把麦子煮熟后食用,口感虽然不佳,却也能够填饱肚子。
富贵人家的子女在守孝期间吃粗糙麦饭,是对先人最虔诚的哀悼;如果有人自己吃米饭,而把麦饭给长辈吃,则是遭人唾弃的不孝之举。因为这麦饭难吃,所以官府的赋税仍以小米黍子、稻子为主,麦子只能是农民百姓自己吃。
李大亮问道:“你们每年都要交租子吗?有没有遇到减免租子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