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情发作后的种种怪状,一切说得通说不通,甚至他分不清真假的事,全都一股脑地在她面前翻了出来。院长一面拆开发髻,用手指梳着湿淋淋的头发,一面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即便是他最语无伦次,连自己都觉得前后不通的时候,她也没有露出半点不满。
“这么说来,是那只黑鸟叫你去寻找声音的吗?”
“嗯。”
“每次的声音听起来都是同一个,像是孩童的声音?”
“有点像是七八岁的小女孩。”
“除了黑鸟以外,还看到别的什么动物?或者并不是你叫得出名字的动物,只是看起来像是活物的奇怪东西,有记得这种内容吗?”
“没有……这是代表着我的病情在恶化吗?”
“和那个无关。你为什么这么想?”
“这个是叫精神分析吧?黑鸟是代表着我的潜意识?”
“你以前看过不少影评之类的吧?”
好像是说了一句玩笑话的院长放下手中的发丝,却没有解释她对这个湖畔之梦格外细致的询问,而是接着问:“那只黑鸟去叫你找的人,就是你前面说的那个修车的客人?你说他跟你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具体是什么内容呢?”
因为先前只是简略地说了经过,他只得把话题倒回去,仔细回忆那个自行车店里的奇怪下午。当他再三强调那个人有多奇怪时,院长脸上露出今夜第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上来就好像和你很熟似地说个不停吧?”
“呃……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我说话,可能也只是在自言自语吧,反正话很多,感觉精神有点不正常。”
“可能还真是病理性的吧。”
“啊?”
“威廉姆斯综合症,听说过吗?再加上正好是心脏方面的异常——”
不等他把话听明白,院长就自己停了下来,摇着头说:“不,没什么。刚才那句话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这么说太冒犯真正的病人,你不用在意。那个人当时跟你说过的话,还能记得清楚吗?”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怪事以后,他大部分都记不清楚了。只有看电影时的那些评论还能回想起大概。他尽量把它复述给院长听了,为了证明这不是自己转述的问题,还忍不住向对方寻求认同:“这人很怪吧?”
“确实呢。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好像还说了名字里带雨的人会从高处摔死之类的。”
院长的眉毛稍稍挑高了些,然后平淡地点了点头。“是他的谋杀预告吗?”
“就是走的时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是什么样的语气呢?有担心或者难过的表现吗?”
“好像……还挺高兴的。”
“还真是每天逃课的大学生做得出来的事。功课不好好做,幻想着身边出些命案也是正常的吧。”
这也算正常吗?蔡绩心里想着。而院长像看透了他的念头那样继续补充说:“别介意,是正常的。还有人告诉我天上的星星会说话呢。”
“那也是你的病人吗?”
“不,只不过是宁愿给柳条编辫子也不肯正常做功课的无聊之人而已。现如今的大学生多是这样。如果把他的每句话都当真,这间医院早就住满人了——说到这个,他没有顺便论证一下会怎样摔死吗?”
蔡绩稀里糊涂地摇着头。院长的视线定在他脸上,从额头到胸前来回移动,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出第三只手来。还不等他感到紧张,这种搜寻的目光已然消失了。她凝视棚屋的竹林,沉沉陷落到某种思绪中。
“你梦见的黑鸟,说他是‘蛇的尾巴’?”
“嗯。还说他是小偷之类的。说抓住他我的病就能好了。”
“那你是怎么想呢?”
“我?我要想什么?”
“你刚才不是觉得,那只黑鸟是你自己的潜意识吗?那么,它说出这样的话,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是你潜意识里很讨厌那个人,甚至想要杀死他了事吗?”
听她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话,他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想要为自己辩白几句。“可我确实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在发病的时候,就像黑鸟说的那样。”
“所以要是抓住了他,也会按黑鸟要求的做吗?”
院长依旧追问着。她的语气虽不严厉,却也直白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他迷茫地呆坐着,不知道是否应当承认——他从来没有清楚地想到这一步,即便曾经闪动过类似的念头,也只是瞬息间的情绪,绝不能当作真正的决心。最后,他还是只能说:“我不相信。”
“原来你是这种不信邪的类型吗?”
“不是……我觉得这件事很假。”
“假?一切不都是你亲身经历的吗?”
面对她的持续追问,他只能一味地摇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并不是真的彻底不信鬼神,而是对于这种有如用头发丝吊起巨石的解决方法感到怀疑。他只能笨拙地说:“说所有的事全是一个人的错,杀一个人就能解决问题,这个听着很假。”
“虽然未必是一个人的错,但如果杀了他确实能够解决你的问题呢?”
“那也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