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中,另一个人从岔路里加入了他们。他走在拽着札的搜集者旁边,没有引起任何骚动。搜集者们既不看他,也没有和他搭话,只是跟他一起默契地往前走。札已在彩雾中变得浑浑噩噩,但当他朝那人看了一眼时,惊诧使得他略微清醒过来。 这是一个没有长金属骨骼的人,但也是个不属于地上的怪胎。他的皮肤肉质而光滑,细腻得很不自然,脸盘很小,因此五官组合得怪异局促,眼睛位置太浅,嘴唇颜色红得发亮,鼻子形状也别扭。这些都不如他的耳朵醒目,因为此人的外耳是发育畸形的,像两片圆藻叶可怜巴巴地挂在脑袋两侧,几乎被垂散的黑发完全盖住。这种小得可怜的耳朵是致命的残疾,札听说过这样的畸婴,从没见过活到成年的人。 那怪胎冲他笑了一下。尽管札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一张怪脸,他却感到对方的神态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他困惑地望着那怪胎,直到搜集者们把他带进一间没有彩雾的房间里。 房间布置得很精致。六面都有独特形状的光源,组成一些札认不出来的图画。旋转摇动的仪器安置在房间两侧,好像活物那样有序而灵敏的运转。在房间中央的半球状的浮椅上坐着一个没有金属骨骼的人。他是正常的,耳朵没有畸变,而且年轻又美丽。但他已经死了,胸膛剜出一个完整的洞,眼上蒙着白翳,散发出阵阵恶臭。 札呆呆地看着那椅上的死人。可是整个屋中似乎只有他感到惊讶。耳朵畸形的人走了上去,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死尸后头。当他黑色的眼睛冷冷望过来时,札只感到自己快要昏死过去。 谁都没有抗议。搜集者们面向那死人,环抱双肩表示尊敬。他们打起手势,仿佛在冲尸体,又像是冲那尸体后面的人说话。他们用的词札大多看不懂,只知道他们在说搜查。搜查,通缉,处刑。他们或许是要处刑他。 有时,搜集者们停下来,安静地保持不动,仿佛正等待听众的答复。根本没人答复。死人在椅子上静静地腐烂,怪胎漠然地站在他身后。 我明白了。搜集者打着手势说。他又继续对着那死人打手势,报告这次搜集到的物资,还有人的数量。人的数量没有预计中那么多。札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搜集者又在等待回复。死人与怪胎都用可怕的眼睛望着他。根本没人答复他。 是的,暂时不去做——搜集者仿佛回答般做了手势。 札知道自己或许精神不正常了。因为搜集者人数比他多,也比他强。因为他不存在的手仍在发生幻痛。他连眼睛里看到的东西都不正常了。或许这又是黑天里的常态,黑天里充满了阴魂,搜集者们正和阴魂交谈,这又有什么不合理? 他不敢再看那座位,而是一心一意地盯着搜集者的手。他从那只手的动作猜测头领做了怎样的回答。他只看他能够看得懂的部分,生活也依然是他能够理解的生活。 但是,突然之间,搜集者们松开了他。他们像是得到了命令那样从房间里退了出去,没有一个人向他解释,或是喝令他跟着出来。札仍然像死人那样趴在地上。他的脚早就坏了,没有装上铁支架。 他低着头,看到红色的布料贴着地面飘动——那怪胎穿着一件非常古怪的宽松红色布袍。他终于想到这点。那红袍也是很奇怪的,只是没有那张脸可怕。 “札。”他听到一个人的说话声。声音是年轻人的。那人呼唤了他名字的发音,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抬起头时,看到耳朵畸形的人正在他身前观察他。那人怪异的脸与冷冷的眼睛叫他喘不过气来。他感到对方并不是人,而是另一种动物,一种和人长得相似也非常聪明的动物。 那张脸,如果视为另一种动物来看,或许是美丽而引人喜爱的,而放在人身上则是可怕的畸形。这穿着红袍的怪物。札吃力地喘着气。他突然想到这怪物或许才是头领,那椅子上的死人呢?或许那是一个被处刑的人? 穿着红袍的怪物把他抓了起来。因为饥饿和残疾,他现在肯定变得很轻了。他想反抗它,像个勇敢成熟的人,但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吼叫却变成号哭。 怪物把他放在了椅子上。那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尸体则不知消失去了哪儿。那果然是处刑台。它站在椅前端详他一会儿,细长漆黑的眉毛皱了起来。接着它的袖子动了一下。 一片雪白的东西从它过分宽大的、深红色的袖子里掉了出来。札看到它,脑袋里如同轰然穿过一大束电流。那白纸片没有落地,像被隐形的桌子托住般悬停在半空。接着从医师口中发出连串声音,白纸面上却浮现出清晰的图像。 那不是画。札从未见过那样清晰而复杂的画。它简直札脑海里的记忆的电拓片,分毫不差地勾勒出高地幽光湛湛的石沟与流水渠,那孤僻的积霜地里的独屋。然后是一个抱着昆虫瓶的女孩,他的妹妹。幼年的站在门外仰头张望的札。 红衣人的手从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