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是齐席儿穿着黑色胶鞋,一脚踩碎了印着一轮月亮的水洼,将一个鱼笼子放在了河水里。
“小心脚滑。”许遥提醒了一句。
“知道。”随手捡了两个野鸭蛋揣在兜里,齐席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直到重新上了岸,才抬头看着许遥的眼睛,继续方才的话题:“是,我知道许遥你和我爹都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汉子,肯定能把我和四丫他们养活了。”
“可许遥哥,我想要的不止这些。”
“我娘当年生我生得晚,我爹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说句实在不好听的,这年头医疗水平不高,农村人均寿命也才六十多,他已经不是拥有大把时间的年轻人了。”
“除此以外,我爹吃苦耐劳的干了一辈子,还落下了半身的病。尽管他一直刻意瞒着我,我却又哪儿能看不出来,早年渡过困难时期时,他就留下了胃病的毛病,经过多年辛勤的劳作,他肩膀和膝盖每到了阴雨天也都会疼得不得了……”
“可就算如此辛苦了大半辈子了,他别说敞开吃过几回肉,连白米面都没舍得吃过几次,也就是最近,我强逼着他吃了几天白米饭,吃了几回肉,他才算过上了点好日子……”
“和我爹一样的人在村里太多了,辛辛苦苦从早忙到黑,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许遥哥,你或许会觉得我天真、不切实际、贪婪,或者说异想天开吧,但我觉得日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至少,我是说在我们这样的国家,一个勤劳肯干老实的人,至少应该是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的,能吃得上饭看得起病,过上不用每天疲于奔命的好日子。”
平静地拎着鱼笼子朝下一个地点走去,齐席儿就像平时闲聊般随意,“许遥哥,从一开始,我做这个生意不是冲着发财去的。现在也不是什么发财的时候,两年后才是华国的黄金时代。”
“我只是想要在那个变革的年代来临前,尽我所能地努力洗清我爹身上的罪名,让家里人吃点饱饭、肚子里多点油水,日子能稍微过得舒坦些。”
“这个过程当然会有风险,会得不到其他人认可,甚至也如你方才所说的有着各种各样不可预控的风险。”
“但是许遥哥,为了我爹,为了你,为了二丫他们,为了那些我身边值得的人,我宁愿冒险。”
就如同在黑市遇上的年轻倒爷何勇,作为国营棉花厂的正式员工,他难道不知道干个体的风险吗?
如果不是家里真的负担不起母亲的药费了,他会冒险出来干个体的倒爷吗?
只能说为了所爱的人,他们愿意冒险。
茫然地跟着齐席儿走着,帮齐席儿放好一个又一个鱼笼子,许遥浓黑剑眉深深地拧了起来,唇一次又一次抿了起来,却最终只是保持了沉默。
他想到了方才饭桌上的许大虎、许二丫,许三虎和许四丫四个孩子,才吃了四天有油水的饭菜而已,他们面色就肉眼可见的好看了。
他想到了许大虎的毛病,早年他父母曾把大虎送到过省城的医院,医生说如果花上大价钱做康复矫正,腿上的毛病是可以减轻的,可是他父母还没来得及给大虎治病,就被打倒抄家了,此事也被搁置了……
他想到了许二丫的毛病,公社里的赤脚医生诊断后说了,可能是心脏上的天生毛病,要送到省城医院去治,医药费说不定得数百。
他想到了许三虎,明明生着一副比村里所有小孩都聪明的脑袋,却没有钱买书继续读书……
他想到了许四丫,因为被捡回来时,许家家产都已经被罚抄了,父母也已经去世了,她甚至到现在都没吃过几次肉,生得又矮又小,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
他想到了齐忠恒,早年无数次帮过他们家的恩人,临了却被贪心的田寡妇讹上,不得不无辜背负了骂名,受了这么一大通的罪……
席儿说得对,如果有哪怕一丁点选择,谁又愿意眼睁睁看着家人挨饿受苦蒙冤呢。
但是……
“我知道席儿你的心思,但是我还是不太放心。”许遥抿了一下唇,给出了最终解决方案道,“等这段时间的双抢忙过了,我和你一起干吧,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没想到许遥会有这回答,齐席儿心里有些感动。
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我和你一起干’,以这个男人的性格,多半到时候又会将所有危险的事一肩全揽过去,只把最轻松赚钱安全的活留给她。
虽然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一举动颇有些七十年代大男子主义的霸道,会有些限制了女性自由发挥的味道。
齐席儿一贯自立自强惯了,有自信也有胆量和能力在这七十年代及未来闯出一份声势,也不需要这一份密不透风的保护……
但不得不说,在听到许遥给出这个承诺,她心底还是淌过了一阵被关心的暖流与被保护的安全感。
一个强大、靠谱、成熟的男人的责任感,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会让女人们安心珍惜的。
联想到原著里描写的,许遥未来创下的未来华国首富的成绩,齐席儿忽然升起了对这男人的浓烈好奇心。
齐席儿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