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察觉许遥眼神里的审视,年轻妇人将瘦弱的男孩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了,表情木然又悲伤,抹了一把泪,才低声道:“是哩,这位大哥您可能不知道,我怀里这个娃娃当初其实不是一个独娃娃哩。当时和他一起出生的,还有一个大他半个小时的亲姐姐。”
“那时候咱们村里穷啊,我一个人把他们姐弟俩生出来,是真的不容易啊。接生婆说,当时我血都流了好几盆,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在这之后,我也一直没有再有机会怀孩子了。”
“就因为这个,我一直把这两个孩子当做我的命根子。谁知道大姑娘养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我带着小儿子下田干活去了,把大姑娘交给了她爹和她奶奶看着……回来就发现大姑娘不见了,她爹和她奶奶也找不着人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她爹和她奶奶才灰着脸地回来,说大姑娘被拍花子的给拐走了。他们俩是去镇上追那拍花子了,接过追了一天都没追上,只能就这么回来了……”
“这天下的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怕这都十多年过去了,我心里还都记挂着我那大姑娘哩,也不知道当年那拍花子把她卖到哪儿去了,还能不能有机会找到她,是不是还活着……”
“所以这些年,我们全家每次出门都会主动在车厢里找同乡人问问,想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我家的大丫头哩。”
许遥一声不吭地听着,嘴唇抿得更紧了。
按照这女人的说辞,许二丫是被拍花子给带走的,还连夜带到了镇上,才会让人找都找不到。
可他却清楚明白地听爹娘说过,当年他们是在去外地探亲时,在一处山腰处的狼窝里,从一群饿得眼睛都绿了的饿狼嘴里抢下的这丫头哩。
是许二丫根本不是这个妇人的丢失的女儿,许二丫与这病弱男孩的长相相似只是个巧合。
还是这件事里,有人说了谎?
想着,他声音冷淡地问道:”你刚才说,你们全家现在都在主动找这个丢失的大女儿?包括你丈夫和你婆婆吗?”
显然没想到许遥会这么问,那年轻妇人愣了一下,才迟疑着思索道:“我们家大闺女也是家里的孩子,他们肯定会帮忙找的啊。”
“不对……”她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否认地开口道,“可能是因为丢了孩子太内疚了吧,她爹和她奶奶一开始很不愿意有人提这事来着。为这个,我还和他们闹了好几次别扭,背地里哭过好几场哩。”
“后来他们像是走出来了,倒也很积极地帮忙找大姑娘了。我想想,那得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我儿子六七岁的时候吧。”
许遥望着年轻女人怀里正沉沉睡着,面色苍白、身材瘦弱的男孩,敏锐地问道:“你家的大儿子应该也是六七岁发病的吧?”
没想到许遥会这么说,年轻妇人下意识讷讷道:“是哩,大哥你咋知道的哩?”
随即她也反应过来,表情有一瞬愤怒,低声开口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孩子她爹和她奶奶是故意在我小儿子病了才想找大闺女的?我们家可不兴来这一套的。”
“当时我大闺女和小儿子满月礼,那可都是割了猪头肉,请了全村人来喝酒吃了肉的。”
并不欲与年轻妇人争辩,许遥只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要过路的人帮忙你找闺女吗?你们家住在哪儿?万一我有你家闺女消息了,也好去通知你们。”
没想到许遥话题转的这么快,年轻妇人顿了一下,才报了自己的地址:“就在安集县下头的胜利公社哩,你去到九井村村口,随便找个人问一句,说是找钱家人都行哩。”
深深看了眼年轻妇人,许遥才垂下了眼睑,沉声道:“行,我记住了。”
说着他就闭着眼睛养起了神,一句话都不准备说了。
眼看着许遥做出这番姿态,原本还想要开口解释的年轻妇人也只好咬住了嘴唇,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瞥着怀里的瘦弱男孩,她嘴唇咬得很紧,眼底闪过了一丝愧疚与决然,无声吐出了一口气,才也闭上了眼睛。
靠在铁皮车厢上,随着绿皮车厢的微微晃动着,她也沉沉地睡着了。
……
一共花了整整五天,许遥才拎着行李下了火车,到达了京城火车站。
早在出门的时候,齐席儿就给了许遥一些自己找国营养鸡场的女厂长兑的全国通用的粮票与工业券,让许遥在京城能活得舒坦些。
手里捏着一小沓粮票与工业券,许遥却依旧只拿着介绍信,找到了安省的招待所,花了一块钱住了最便宜的房间,吃了最便宜的盒饭。
匆匆在房间里洗了个热水澡,许遥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纸笔,趴在招待所房间的座椅上,给齐席儿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说了在火车上遇上的事。
这一趟来京城行程风险未卜,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许遥打算把可能遇上许二丫家里人的事告诉出去。
——以席儿的性格与能力,一定能弄清楚这件事的。
与此同时,离开了熟悉的安省小柳村,来到了陌生又充满了冒险气息的京城,许遥虽然字里行间一个字都没有提,语气还都十分官方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