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片落于桌上,发出沉郁清脆的响声,洛悬金绿双瞳里,满是冷冷戾气,她立刻回头,睨向金尊玉贵的女人。
宁一卿深邃的眸子,透着一点点迷惘底色,而洛悬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女人脸上。
“宁总,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是洛悬吗?”洛悬答非所问,口吻平静地说。
宁一卿抬起眼睫,回给洛愚以平静,“为什么?”
“我三岁发病,妈妈请了高人道士来给我批命,用的就是竹子,”洛悬轻巧地抛搞竹片,再用修长指骨接住, "好像叫什么占风铎, 根据风来听命, 风吹落了院里的樱桃枝, 妈妈告诉我有风衔枝,是个好兆头,我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宁一卿看见洛悬眼里有光,苍色的面容有着少年气的无畏,一种缥缈不定、闪烁的美。
“之后呢?”宁一卿声音艰涩,她不信鬼神,更不相信什么命理之说,她会留住洛愚的命。
洛悬眼神朦胧,从这儿白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路灯下绿得青翠的南天竹、绿玉树、白鹤芋,蓬勃繁盛,好似一年到头都罩在阳光里。
“一截樱桃花枝,光秃秃的,正应了我短折而死。”
“不会的,医生能治好你。”宁一卿垂闺着眼眸,笃定着说。
“道士说我要小心过盈则亏、过满则溢、过犹不及。这个悬,取的是悬崖峭壁绝处逢生,”洛悬扬着头,语气天真稚气,"其实在我看来,是命悬一线罢了。"
所以,有时候她在想,是不是自己上辈子过得太好,所以这一生才连健康也不可以拥有。
上辈子花团锦簇,人生美满,这辈子如油锅走钢丝,悬而又悬。
一饮一琢,月圆月亏。
山那边的景色再美再好,她也飞不过。好遗憾啊,真的好遗憾。
“星星,”女人看着桌上的竹片,“你的小名,意思是星辰高悬吗?”
闻言,洛悬古怪地看着宁一卿,她曾经也以为星星永
远高悬璀璨,后来才发现不是的。
看星星的那个人走了,你只会难过地坠落。
“星星都会坠落的,怎么可能高悬,”她笑得讥讽,笑自嘲,笑自己曾经痴人说梦。
宁一卿神色一怔,没能说出话。
“宁总,我只是误入你的世界,我很累了,不过很快就能走了。”
她失控般地上前一步,拉住洛悬的手腕,由松到紧,噪音越来越涩,“小悬……”
"舍命陪君子,命已经快舍没了,"洛悬笑得从容颓唐,令宁一卿心惊。
“小悬,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活着。”她抚着洛悬的发,像是触上月光。
她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想要亲手撕碎所谓的规矩礼仪。
宁家是旧贵巨贾,自有她养尊处优的一生,也有她一生要遵守的规则。
过去的她一直清楚,自己总是要结婚的,因为利益也好,因为政治也罢,反正和谁都差不多。也总是要有孩子的,要一个S级的孩子。
有没有感情都无所谓,她不需要,也不抱任何期待。
在没有感情的婚姻,她会妥协,会日久天长地麻木,最后骗过自己是乐意的。
宁一卿就是这样的人。薄情寡义、冷血无欲。她全盘接受,并且恪守秩序。
可是,现在好像不行了。
她告诉过洛悬这一点,可现在好像不清楚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一直只想浅尝辄止,感情这种东西,没有了,能怎样,又死不了。
的确不会,却让人很难捱,比被埋进冰雪,炉火烫伤还要难捱。比失眠的日日夜夜难捱。
女人几不可闻地笑了笑,透白指腹摩掌着雪青念珠,心里却无望得要死。
其实,她以为洛悬会生气、会哭闹、会歇斯底里,但从那天到现在,她见的更多的,只有少女的平静和冷淡。
洛悬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孤单坚韧让人心疼。
还有一种并非刻意装作的,而是一笑而过的无所谓。
无力感铺天盖地,令人无法呼吸。
这一刻,宁一卿忽然明白自己是个很挑剔的人,她可以为了工作,即在办公桌上浅眠,出差到落后地区,
忍受脏乱差。
可从小睡惯了的床,厂家要修改参数,便把整条生产线都买下来,不容更改。
原来自己根本做不到万事皆可得过且过。
洛悬依旧把玩着翠绿竹片,漫不经心地望着过去。
即便只是无奈的苦笑,但放到宁一卿身上,偏偏还是那么容光粲然,一点也不艳俗。
只是些许温柔笑意,世界便亮了,让其他人死也不惧,还前仆后继。
现在看来,当初的自己,也一样飞蛾扑火,傻得可以。好在,她早已经变聪明许多,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