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宣西装革履、仪表不凡,又被热情如潮的问好声团团簇拥,就是想不引起所有在场人的注意都难。觉察到风逸才的视线,狄宣侧首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随即转回头,有条不紊地回应此起彼伏的嘘寒问暖。见此,风逸才不甚爽快地“啧”了一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余美说。
本场宴会的发起人是海默大饭店的老板。他为了感谢狄宣对他的心理治疗,同时也为了把他介绍给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便邀请了他曾经的“病人”以及由于各种原因而正饱受精神折磨的人来进行交流。说白了,就是一次传销。众人入座之后,主持人客套了几句开场白,随后饭店老板率先上台分享自己被狄宣治愈的经历。
“……众所周知,我并不是这家饭店的创始人,我弟弟才是。我是在他遭遇意外之后,才代为接手的。我弟弟为人正直,热心慈善,凭一人之力将海默饭店发展到如今的规模,远是我这个无能的哥哥所不能及的。因此他刚去世的那会儿,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我害怕亲手毁了弟弟多年以来呕心沥血的成果,所以一直自闭在家,不敢出门见人。但幸好,我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狄治疗师的信息,并向他进行了咨询。若不是他,我恐怕至今还在消沉之中吧。简单来说,狄治疗师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海默饭店至今能够正常运营,全是他的功劳!”
话音一落,掌声如雷。饭店老板微微一欠身,将话筒交给了第二个上台分享的人。这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姑娘,长得相当俊俏,是那种一眼看去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她在舞台中央站定,不禁紧张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大家好,我叫尚若柳,去年刚大学毕业,目前正在一家公司做文职。半年前,我遭遇痴汉跟踪和偷拍,生活变得一团糟,连试用期都还没过就被辞退了。我很怕那个人,也很恨他,恨到无时无刻不诅咒他去死的地步。但我闺蜜却因为他是我们的初中同学,说他专一执着,还千方百计地撮合我们。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去向狄治疗师寻求帮助。我很庆幸我做出了这个决定,否则我不会跟我闺蜜和好,也不会摒弃对他的偏见,答应他的求婚。”讲到这儿,她不好意思举起左手,露出戴在无名指上的钻戒,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即,台下祝福声连绵不绝。她又羞涩地笑了笑,收回左手,向在座各位一鞠躬,匆匆下了台。
接下去上台的每个人都与前两人一样,在讲述自身惨痛过往时,脸上始终挂着宛若置身于天堂一般的幸福微笑,仿佛他们人格遭辱、被亲友背叛、在学业和事业及家庭上的挫败根本无足轻重,云淡风轻乃至说笑的语气仿若在天马行空地编故事。一时间,整个会场充满温馨祥和的气氛,其乐融融得直教风逸才恶心想吐。
“余女士,你不上去发言吗?”
“我已经在上次的交流会上发过言了,所以这次还是把机会让给新来的朋友吧。”
“那我可以说几句吗?”
“当然。等下会有狄治疗师的现场问答环节,不管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提出来哦。”
余美这边刚说完,主持人就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和热烈的欢呼中,请狄宣登上了舞台。狄宣显然不是初次面对此等场面,故而格外游刃有余,尤其是踏上台阶和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时的小动作,充分体现出了他的礼貌和教养。他先不动声色地环视台下人,而后将话筒递至嘴边,徐徐地道:“说实话,我本人是反对这种聚会的,因为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可既然这是帮到更多人的有效途径,我自当义不容辞。所以首先,我将回答各位共通的问题,比如治疗的费用、场所和周期。不过,我相信你们中的大多数已经从我过往的‘病人’那里了解到了相关信息。不错,我的治疗是免费的,不会收取你们一分钱,而且是在我家中进行;周期视个人的具体情况而定,但一般不会超过一个礼拜。治疗结束后,我保证你们会彻底摆脱所有负面情绪,并且能够全身心地感受欢乐和幸福,不知哀伤与苦痛为何物。”
狄宣说完,场下人不约而同地奋力鼓起掌来。风逸才只觉自己被一堆鼓掌机器包围着,这个人讲话鼓掌,那个人下台鼓掌,除了鼓掌还是鼓掌,鼓得他几乎都要掀桌了。他烦躁地高举起手,以挑衅的口吻问:“狄治疗师,到自由问答环节了吗?”
“当然。”
“狄治疗师,你真心认为你是在对前来向你做咨询的心理障碍者进行治疗吗?”
“是的。”
“那我怎么听说,我们海默大饭店现任老板此前的自闭,是源于杀害自己亲弟弟后的罪恶感和恐惧呢?”
此话一出,饭店老板当即拍案而起,脸红脖子粗着正欲反驳,却被狄宣抢了先:“你说的没错,樊先生的确犯下了手刃血亲之罪。”
狄宣的坦诚来得猝不及防,当即令风逸才措手不及,一度无言以对。另一边,饭店老板也脸色铁青地呆于原地,面部肌肉抽搐,好比一具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僵尸。
全场阒静、鸦雀无声,宛若空气都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