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野?!莘野!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秦莘野的上下眼皮微微分开一条缝,黎兰月立刻关怀地俯身凑近询问。尽管意识尚未清醒,但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秦莘野像被雷电劈到似的浑身猛然一颤,继而瞪大双眼,仿佛撞见了异常恐怖之物般,惊慌失措地从另一侧翻下床,再整个人埋进随手抓下来的被子中,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起来。黎兰月不懂她为何反应如此激动,正欲上前问她怎么了,却被从被子里漏出来颤抖话语钉在了原地。
“你来……干什么?”
黎兰月略微一顿,格外温柔的语气透露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惧怕:“我听说你进来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想接你回去住几天……”
“不要。”
“别任性了。你这么难受,妈妈不可能不管的。”
“哼,事到如今,真亏你还能摆出这种嘴脸。我是死是活,跟你完全没一点关系吧?”
“我是你妈妈,怎么和我没关系了?”
秦莘野“噗嗤”一声哂笑了出来:“妈妈?那好啊。我问你,世上有哪个妈妈连自己孩子都分辨不清的?”
“我……”
“回答不上来了吧?既然回答不上来了,那就请你赶快滚蛋。我不需要你的虚伪关心!”
“莘野!”
“我不是秦莘野!”秦莘野陡然咆哮了出来,怒火之盛,好似将多年深压于心的怨气全部爆发了出来,“我是秦源野!秦源野!秦莘野已经被我吃掉了!”
“不要……”黎兰月一边眼眶含泪地摇头,一边抽噎着央求道,“求你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妈妈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受不了的话,就赶快给我滚!”
“不要……”黎兰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顿时泪如泉涌,肝肠寸断,“妈妈不想看到你伤害自己,不想连你也失去!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我不好吗?都是我的错吗?对不起,对不起……妈妈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妈妈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妈妈只求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够了。”沉默了一会儿后,秦莘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如果你想和她相聚的话,就尽管留下来吧。反正在我眼里,你们就和鸡鸭鱼肉没有两样。”
话音一落,黎兰月倏地安静了下来。感觉有气息靠近,秦莘野不禁屏住呼吸,身体更加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
黎兰月缓缓爬起来,垂着头,摇摇欲坠地走到躲在被子里的女儿面前,毫无波动的语调听不出丝毫情感:“吃了我后,你就不会想吃别人了吗?”
“哼,你的肉是什么?唐僧肉吗?”秦莘野嗤之以鼻,“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黎兰月略一沉默,直截了当地说:“我留下来。”
秦莘野目瞪口呆,随即怒气冲冲地喝道:“你是聋子吗?!我都说了你的肉根本不值一提了!还留下来干嘛?!这么想死的话,从窗户跳下去就好了!我是绝对不会奉陪你的!”
仿佛没听见这一连串怒吼似的,黎兰月一瞥沾到被子上的血迹,轻轻弯腰跪下,张开双臂,搂住了颤栗不止的秦莘野。下一刻,兴许是母亲的体温格外温暖的缘故吧,秦莘野立马停止了哆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还产生了靠上去的冲动。
“对不起……”黎兰月抱紧女儿,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溢出眼眶。方才那一丝丝极力隐藏起来的惧怕已经彻底不翼而飞,她怀着作为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纯粹爱意,懊悔万分,又十分坚定地说:“对不起,那晚,我不该丢下你走掉的。这次,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你说什么?手术不是明明已经……”
“手术失败了,源野‘死’了,只有莘野一人活了下来。”黎兰月眼神饱含宠爱地看了看静静地躺在保温箱中的双胞胎,抬起头,面向一脸匪夷所思的丈夫,遗憾地笑起来道,“所以我们的孩子,只剩下‘莘野’一个了。”
那天,被妻子所言吓到的秦父逃也似的跑出了医院。他不愿承认妻子已经失了心智的事实,最后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向精神科的医生发出了求助。然而等他于次日返回医院后,留给他的,唯有一间空荡荡的病房。
谁都不清楚黎兰月究竟是如何带着刚一分为二的两个婴儿逃出医院的,而当她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她在朝阳村租了一间房子,以单亲妈妈的身份,和女儿“莘野”过起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在日常生活方面,黎兰月对女儿们可谓尽心尽力,既没让她俩吃到一丁点苦,也没因为其中一个已经“死”了而冷落她分毫。但她给予她俩的照顾,也仅限于此罢了——她的心,早已在姐妹出生那日变得和马蜂窝一样千疮百孔,乃至无力把爱倾注在一个注定会夭折的孩子身上。因此她决定,她只爱活下来的孩子。
她想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心力,全心全意地献给活下来的那一方。
“莘……是源野吗?”
那晚,入睡不深的她被从外头传来的轻微开门声吵醒,下床去查看情况,却见一个几乎瞧不清轮廓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站在玄关处,阴恻恻的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