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皮埃尔的房间出来后,沙威沉默地跟在艾潘妮身后,当两人下了楼梯进入门厅时,他开口告辞:“感谢您对皮埃尔的照顾,我想我该走了。”
“请等一下,”艾潘妮紧走两步,打开会客室的门,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我有话想对您说,可以吗?”
沙威停下脚步,原本沉郁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他看着艾潘妮,又看了看大门,明显正在纠结。艾潘妮则保持着邀请的动作,耐心地等待回答。最终,警官败下阵来,低头进了会客室。艾潘妮引导他坐在壁炉边的扶手椅上,自己坐到对面,两人同时看着壁炉,片刻的沉默后,艾潘妮先开了口:
“皮埃尔的事,我想向您表达感谢,谢谢您帮助了他。”
沙威把帽子放在茶几上,双手紧握扶手,清了下嗓子:“我……我没有帮助那孩子,甚至还动手打了他两次之多。”
艾潘妮低头从腰间小包里掏出四枚金币,递到沙威面前:“皮埃尔的罚款,是您替他出的吧?我可不信他能付得起这么多钱,您已经在实打实地帮助他了。官邸的人早上捡回来的,现在物归原主……”
“不,还是请您拿着。”沙威打断了艾潘妮的话:“那孩子看病买药,日常生活都得花钱,既然走正道,就不能白白吃别人家的。”
艾潘妮先是一愣,继而笑起来:“那好,我就替皮埃尔收起来,等他痊愈以后,剩下的再还给您。”
“如果有剩就让他给自己买身合适的着装,”沙威皱着眉头,不满地说道:“一个警察必须仪表整齐才能担当表率,那臭小子整天窝窝囊囊的样子完全不像话。”
“等等……他才11岁啊,”艾潘妮脸上浮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您刚在楼上,说是让他跟您当学徒吧?学徒是警察吗?”
“不是,但也快了,好习惯要尽早养成,才能真正成为人的一部分。”沙威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14岁就开始为监狱服务了,他没多少时间闲逛,必须尽快进入角色。”
黑发的警官说着说着顿了一下,认真地补充道:“我会对皮埃尔严格要求,希望他能做好心理准备。”
艾潘妮点点头,心里暗想小皮埃尔的快活日子怕是过到头了,被沙威管教,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地狱教学生活。
初冬气温渐低,壁炉里的柴火不是旺,火苗有气无力地燃烧着,不时发出轻微噼啪声。艾潘妮看了一会火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话语:“我自己也很感谢您,沙威。”
“嗯?”对方似乎有点不明所以。
“为了您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对皮埃尔的,还是对我的。”
艾潘妮仍然盯着火焰,仿佛在向那光与热倾诉:“皮埃尔跟我说了昨天的事,您原本可以不去追查马库斯的行为,只惩罚皮埃尔,马库斯的恶行就不会败露,我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您不但帮助了皮埃尔,还拯救了我,让我免于陷入一个灾难般的婚姻。”艾潘妮苦笑着,边摇头边继续诉说:“说起来真是惭愧,从认识您以来,我好像一直在被您拯救,各种方面都是。我给予您的回报,远远赶不上欠您的速度。”
沙威回答的声音低沉里带着沙哑,略有迟缓:“我是个警探,我的义务就是发现和惩处罪行。”
“对您而言是义务,对我而言就是生命。”艾潘妮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双手:“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您,我已经死了三次了:淹死一次,被杀一次,在绝望的婚姻中生不如死一次。”
听到最后一句时,沙威的眉毛颤动了一下,灰眼睛微微紧缩,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流露出更多的失态。
艾潘妮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自顾自继续说道:“还有……之前我跟您有过冲突,确实在生您的气,觉得您毫无人性且刚愎自用。现在,我要向您道歉——”
“因为我清楚地看到了,您不是那样的人,而是一个严于律人律己,行为虽强硬粗暴,但心中怀着正义和良心的警官;是一个哪怕站在上帝面前都问心无愧的,淳朴高贵、正直伟大的男人。”
“我……”沙威的脸上表情极为复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有生以来第一次,竟有人如此评价他。沙威平生收到的评价只有两种:要么是上司给的,忠诚可靠、精明强干,是得力的部下;要么是同僚和破坏分子给的,冥顽不灵、偏执倔强、魔鬼头子或者流氓,是糟糕的同事和铁面的恶魔。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能力、态度,并没有人去试图理解他心里想要追求的东西,似乎那并不存在也毫不重要。沙威本人也这么认为,自己的出身注定无法融入社会,那就应该化为工具为社会服务,心无旁骛地执行律法。
现在,有人把沙威当做一个纯粹的人,而非一件工具,以真挚的语言赞颂他的理想——他那从未能宣之于世的梦想,他想要成为的样子。
沙威感到一阵震动感从胸腔缓缓上升,伴随着细微的酸楚,如春水漫过意识,浸润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