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顾老师也走出了书房。 顾乾章年逾五十,已经生出了皱纹与华发,身姿却依旧清癯挺拔,眉宇间尽显斯文与儒雅。他的穿着打扮也素来朴实,身着一件从许知南四岁半第一次来上课时就已经见过的灰色毛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带了好多年的金丝边眼镜。 其实美院大学老师的待遇并不差,所以许知南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太明白为什么顾老师和周师娘要把日子过得这么节俭,甚至很不理解她的那个眼中只有利益的冰冷母亲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一直怀念着这样一个清贫的男人,直至她和林嘉年结婚。 或者说,直至她脱离家庭独立生活,开始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她才开始成长,才真正理解了生活。 在林嘉年的事业起步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小日子也是清贫且节俭的,因为他们没有长辈帮衬,凡事只能靠自己。每年双十一来临时,他们俩都要凑在一起拿着笔和本子计算最佳减免组合,那真是比计算高考数学题还复杂,但他们俩每次都是一边开心地说说笑笑一边删删减减做计算,像是两个小孩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只不过他们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认真地过家家。 那个时候虽然穷,但她也是真的开心,打心底的幸福。 谁知穷日子慢慢变富了之后,他们俩竟然离婚了。 许知南的内心突然升腾出了几分酸涩的情绪,却也还是迅速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亲切着喊了声:“顾老师。” 她今天穿了一件休闲款的棕色呢子大衣,内搭的黑色毛衣也是宽松的款式,所以坐着的时候肚子还不那么明显,站起身后,圆滚滚的肚子才凸显了出来。 顾乾章略有些惊讶:“诶呦,这才过了多久,肚子都这么大了?” 许知南笑着把右手搭在了肚子上,轻轻地揉了揉:“都五个多月了。” 她的神色十分柔和,笑意轻柔而明媚。 齐路扬的呼吸微微一滞,原本明亮的眼眸在瞬间暗淡了下来……那个在排球场上红着脸颊来找他,紧张到连说话都变得结巴的女孩,马上就要当妈妈了。 一个曾经那么抵触“母亲”这个角色的人,如今也要成为母亲了,并且还是心甘情愿的。 林嘉年在她心中的分量永远是那么的独一无二,可以让她为了他打破原则怀孕生子。 顾乾章一边回忆一边说:“上次来还没有这么明显呢。” 许知南又笑了,不等她开口,师娘就端着两盘水果从厨房走进了客厅:“南南上次来还是中秋节呢。” 许知南补充了句:“那个时候还没显怀呢。” 顾老师感慨了句:“真是快啊,这就要过年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立即挥手示意大家落座:“南南你快坐,小齐你也坐。” 四人围着沙发落座后,周师娘把水果盘往许知南和齐路扬的方向推了推,亲切温和地询问许知南:“最近怎么样?家里人都好么?” 顾乾章面带微笑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她们。 许知南知道, 周师娘是在替无法主动开口的顾老师询问她母亲的近况。 “都挺好的。”许知南语调轻松又明快地说, “我爸妈的身体一直挺好,没病没灾,我弟弟虽然调皮了点,但是学习成绩还不错,家中一切都好。” 周师娘舒了口气,点着头说:“一切都好就行。” 顾乾章也缓缓地点了点头,不只是在附和师娘的话,还是在回应许知南的话。 但其实,她母亲的生活状态,也就那样,一直是那样,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和话语权,却失去了一辈子的挚爱和幸福,可是许知南不能明言,她需要替自己的母亲在她的一生挚爱面前维护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许知南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换走了,扭头看向了齐路扬:“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齐路扬开口,顾乾章倒是先意外了起来:“小齐不是你介绍来的么?” 许知南一愣:“啊?”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齐路扬立即解释道:“是这样,我和阿南是大学同学,之前总听她提起您,所以我找老师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您。” 顾乾章了然,徐徐点了点头。 许知南也接受了齐路扬的解释,因为她确实不止一次地跟齐路扬提起过顾老师——每次吃到他早早起床、不畏舟车劳顿为她买来的豆腐脑时,她都会想到顾老师,因为杨记豆腐脑就在顾老师家对面。 可以这么说,在她的记忆中,来顾老师家上课和吃豆脑是挂着勾的,属于童年的一种色彩,终身难以忘怀,所以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跟齐路扬讲起自己跟随顾老师学国画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