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他们已然入宫,外朝真正掌千军的将领再想入内支援,也将会是麻烦。
而且在这个动乱的时刻,辨清孰是孰非是更难的。
谁知道入宫诛逆,会不会在下一刻就被倒打一耙当做是反贼呢?
郑王诛杀厉公的那夜,便是一个血淋淋的鲜活例子。
但郑王比任何一位逼宫者都更为游刃有余,因为在那时这偌大的宫城,已经被他的人密密麻麻地占领完毕。
攸宁没有他那般的掌控力。
她只能竭尽所能,拼命地去解决此事,且不说侍候的奴仆,便是连医官都被她硬生生拿来做了斥候。
王令的传达需要时间,成公领兵入宫亦需要时间。
外间的杀夺仍在激烈地进行着,得知领兵的人是谨宁的瞬间,攸宁差些要红了眼眶。
她边勾画着宫城图,边紧张地说道:“如今是谁占了上风?成公还有几时能够入宫?”
侍从官战战兢兢地应道:“王上,形势尚且不明朗,成公约莫还有一刻钟方能进来……”
谨宁需要支援。
攸宁不愿坐以待毙,她攥紧手指,撕开绢帛,亲笔在绸缎上写下王令:“宣孤的令,让监牢里的死囚过去,诛杀逆贼者,大赦。”
侍从官都被她的大胆吓了一跳。
可攸宁的神情是那般的平静,几乎要与郑王重叠到一处。
她抬眸望向被火光照亮的夜空,指节微动,如一腔青玉般的眼里蕴着嗜血的光芒,像是被异兽所抚养长大。
传言里让青君妫筠都甘愿称臣的初代周王,据说就有着这样的一双眼。
*
叛乱被彻底平定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天空仍旧黑得没有一丝光亮,可在金乌初升的东方,已经有了熹微的红色。
攸宁披着斗篷,跟在成公的身边,足上的伤处已经被医官处理妥当,穿上靴子后有种别样的温暖。
成公妫让的辈分很高,是郑国宗室里最有才干的人,也是无数不多在一次次杀夺动乱中活下来的人。
所以郑王让他掌皇城的军,拱卫宫城。
攸宁若是随着郑王,应当唤他一声叔公的。
但成公的年岁并不大,声音也很是蔼然:“若是难受的话,少君记得告知臣。”
攸宁系了系缨带,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她柔声说道:“我不难受的,叔公。”
她弯了弯唇,总算露出些属于年轻女郎的娇稚。
成公也笑了笑,他带着她缓步前往长青宫。
谨宁满身浴血,全赖长刀撑着才勉强站稳,见到攸宁过来,他单膝跪地:“少君,臣等救驾来迟。”
他是真君子,是古之遗直。
也是她的兄长,她在这世上无数不多的亲人。
攸宁如蝴蝶般飞扑向前,她握住谨宁的手,将他自地上拉起:“兄长!”
“兄长别这样说,”她压抑着情绪,声音依旧是颤抖的,“如果今夜没有兄长当机立断,我早已做了毕游的刀下魂。”
但攸宁没有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沉浸太久。
她像个成熟的政客,开始清点人员,计算奖罚,最后才去看被俘虏活捉的叛臣。
仲媪被绑缚着跪在地上,她依然是那副严苛的神情。
攸宁冷漠地扫过她,心底满是浓郁的戾气。
在仲媪娇惯她吃下一颗又一颗甜桃的时候,她也曾天真地幻想过,会不会有一日仲媪也能像忠于郑王那般忠于她。
可现实非但打了她的脸,还给她深深地长了个教训。
攸宁没有情绪地说道:“全都杀了。”
她的神情淡然,仲媪的情绪却霎时爆发了出来,她尖声说道:“你会毁掉郑国的,你这个灾祸!”
“我的性命只由王上一人做决断!”仲媪厉声说道,“你这个贱种没有资格处置!”
在她的眼中,攸宁一直是个卑劣的、下等的存在。
闻言攸宁却笑了,她摆弄着掌心的应龙银戒,轻声说道:“你怕是不知道的,应龙对戒如今全在我的手里,便是郑王想要如何,都得掂量掂量。”
曾经郑王迫使她接受应龙的獠牙时有多痛苦,现今她就又多么快意满足。
两枚银戒的价值,比合并在一处的虎符还要厉害百倍。
攸宁无心去想郑王这样做的意义,她只是平静地看向仲媪:“说什么为国为民,你也不过是看不惯我攫取了内宫的权柄而已。”
在她之前,仲媪是这座宫室最强势的主人。
无论是在郑王做储君时,还是在他践祚后。
可渐渐地,郑王不再愿意仲媪与攸宁多接触,还将她悄无声息地推出了权力漩涡的中央,并把那权柄一点点地交付到攸宁的手中。
攸宁能够理解仲媪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