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顾府门外已是繁星满天,顾云臻生平头一回夜不归宿,心中惴惴不安。他不敢从正门入府,找到偏僻的西北角翻墙而入,避开守卫,小心翼翼地潜到了起舞堂。
他生恐惊醒了青凤等人,蹑手蹑脚,做贼似地往东暖阁溜。手刚触及房门,听到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呼吸声,他在心底哀号一声,回过身子,低声唤道:“小叔叔。”
“嚓——”
顾宣晃亮火褶子,点燃了身边的桐油灯。
他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中,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神情,只听见声音淡淡地:“去哪里了?”
顾云臻避开他的目光,却也不敢说谎,嗫嚅道:“侄儿听说青霞山生有寄风草,需得刮东风的日子才能采摘。昨日见起了东风,便去了青霞山……”
顾宣站起,走过来踢了踢他的右脚,问道:“怎么伤的?”
顾云臻心一慌,结结巴巴道:“我、我找了个药农带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变这样了……”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是吗?”顾宣脱下顾云臻的靴子,拆开布条看了看,右手握住他足底,手法娴熟地一旋一送,只听“喀喇”轻响,伴着顾云臻的一声痛呼,脱臼的脚踝已经复位。
“身为习武之人,连脚踝脱臼都不知道及时复位,耽搁这么多时辰,我都替你害臊!”
顾云臻低垂着头,没有作声。
顾宣看了看那布条,眼神微闪。他坐回椅中,从壶里倒了杯冷茶,慢腾腾地喝了起来。直到顾云臻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才忽然问道:“那姑娘生得很美吗?”
顾云臻吓得一哆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几声,狼狈道:“小叔叔,您……您怎么知道……”
顾宣哂笑一声:“顾云臻,你记住,以后说谎千万不要结巴,更不要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顾云臻低头不语,只觉满脖子都是汗,背脊都湿了。
“今日你可以为了一只猫,就丢下一同出猎的亲人;明日为了一个女子,就害得自己受伤;那日后,我将西路军交到你手上,你又会为了什么要紧的物事,置二十万大军于不顾?”
顾云臻低声解释:“她也是为了帮我采药才险些掉下山崖的。好在我们命大,抓住了一根老藤。”
顾宣额头青筋跳了两下,气极反笑:“看来天佑顾家,不但出了你这么个大仁大义之人,还让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看来以后大伙也不用再和凉国人死拼了,只要你往阵前一站,就可感化所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未可知呢!”
顾宣话中浓浓的讥讽之意像锥子般刺痛了顾云臻,心中更觉小叔叔这几年对自己的管束过分严苛,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他猛地抬起头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仁大义,我只知道,她是为了帮我而掉下悬崖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见死不救?小叔叔您平日里总是教导我要顾全大局,可凡事总要称了量了算计过才做,又有何意思?”
顾宣未料他竟敢还嘴:“你……”
顾云臻被激起少年意气,浑然忘了对顾宣的畏惧,大声道:“他日若是战场之上,是您陷入重围,难道侄儿也要为了所谓的大局而见死不救吗?”
顾宣身形一震,连带着手中的茶盏“叮”地颤响。他看着顾云臻,想从他神色之中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少年始终紧绷着嘴角,倔犟地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顾宣又收回目光,他慢慢将茶盏放回案几上,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去。
回到俯仰轩,顾宣也没有命人掌灯,而是长久地坐在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外有轻如片羽的脚步声,顾宣才恍然清醒,涩声问道:“老七吗?”
顾七进来,道:“侯爷。”
顾宣想了想,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青霞山附近有哪几户药农,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顾七答应了,又将手中的密报呈上。顾宣看罢,冷笑道:“苏理廷这个老狐狸,装病装了几个月,居然派人到了横山。”
顾七道:“那人到了横山,并没有刺探军情,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侯爷,依您看,苏理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宣沉吟不答,顾七道:“要不……先下手为强,将那人引往凉州,再参苏理廷一个私自派人出境、勾结凉国人的罪名。”
顾宣微微摇头:“不能轻举妄动。也许那人是圣上命苏理廷派出去的呢?再说,咱们现在还不能轻易和苏理廷翻脸。叫阿九盯紧那人,他若有企图,迟早会露出破绽。”
他将密报攥在手中,冷冷一笑。
“打蛇,要让它没有察觉,然后准确无误地打在七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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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臻倔犟顶嘴,做好了顾宣会大发雷霆的心理准备,谁知顾宣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走了。他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此时腹中隐隐作痛,让他无力细想,按着肚子进了东暖阁,往床上倒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