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愚鲁,只知习文练武,从未有人教过我这些,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宋怀素盯着他看了片刻,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怎么教的……”
他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耐着性子道:“谭魁和秦如海均是建安三年的进士,当年的主考官是郑昶。而韩晏乃颍川望族出身,其祖父在威宗朝曾两度入阁拜相,所以他没有参加过科举,是凭荫入仕。”
顾云臻如醍醐灌顶,霎时间全明白过来,喃喃道:“韩晏凭荫入仕,当是柳相一派。而谭魁和秦如海科举出身,是郑相的门生。他们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做到毫无芥蒂地去春风阁聚饮?那日……那日分明就是一个陷阱!”
“也不是笨到不可救药嘛。”宋怀素讥讽道。
顾云臻脑中逐渐清醒,许多被他忽视了的细节此刻全部浮现眼前,那般鲜明:“柳相叫我搬运账册,就是想拖我下水;谭魁说请同僚聚饮,目的是要构陷我。什么韩晏见到我收了银票、什么秦如海抵死不认,都是他们双方想好了的圈套!只为把我拉进来,把水搅浑,让账册丢失变成一桩无头案……关键根本不在于银票是何时不见了的……查账伊始,我就该有警惕,抱病也好、告假也罢,我应该离得远远的……”
他心中好生后悔,小叔叔曾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小心郑柳争斗,不要被人算计了。可自己却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毫无政局敏感性,落入陷阱浑然不知。
他懊丧欲死,猛然间“啊”地大叫,“咚!咚!咚!”,额头重重地撞上了面前的石墙。
宋怀素皱了皱眉头,甩袖怒道:“只知道撞墙!一边去!别打扰老夫看书!”
顾云臻颓然而倒,呆呆地坐在稻草上,望着小窗外那一方天空,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雨渐渐地止了。细碎的阳光自小窗外投进来,照在稻草上,光柱中央,尘土翩然而卷,顾云臻怔怔地看着这光柱,忽然间开了口。
“宋先生,他们不是分别攀附于郑柳二相吗?向来结为朋党、排除异己。为何这次联起手来了?”
宋怀素一怔,旋即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放下手中书册,斟酌了片刻,缓缓道:“郑柳之争,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当时,威宗为选拔人才,加恩开了贤良方正科。郑昶为进士出身,却未能进入翰林院,于是参加了这次贤良方正科的考试。他洋洋洒洒地写出了对于时政的见解,深得当时的主考官李良的欣赏,将他录为优等,眼见仕途一片光明。
“谁知柳玮却横插了一杠。他是柳太师的孙子,凭荫入仕,本身又才识渊博,一直以来认为科举有弊端,对这些出身寒微的进士看不顺眼,便对威宗说:李良曾在江南为官,当时的书办是郑昶的表舅,这中间只怕有猫腻,威宗便将郑昶的升迁给搁下了。自此,郑昶和柳玮便结下了仇怨。
“郑昶其人是非常有才干的,圣上登基之后,十分赏识他,不久便将他招入内阁。从此,郑柳二人各树朋党,互相倾轧,将朝中搅得乌烟瘴气。
“但这二人在争斗的过程中逐渐发现,若是有了贪腐渎职、循私枉法之事,只要往党争上面靠,圣上的处罚便会轻很多,甚至只是将犯事官员调任了事。圣上本意是为了维持朝堂的平衡和稳定,却被奸人钻了空子。于是这二人便有意无意地在朝中大肆争斗倾轧,背地里却贪污腐败,无所不用其极。
“兵器司历来是块肥肉,这些年兵部和户部的人不知道换了多少茬,郑柳二相在中间都伸过手,双方也一直保持着一份默契,毕竟清查起来,两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谁知到了今春,安庆兵因为军饷的事情哗乱,安庆军指挥使知道自己即使镇压下了兵变,也逃不了凌迟之罪,遂将一本账册交给了亲信。亲信逃到京都,找上郑柳二相,求他们出手相救。可圣上震怒之下,还是将指挥使全家男丁都问了斩。那亲信见二相食言,一怒之下持账册告到了大理寺,说这些年来安庆军报上来的兵器耗费大多数是空额,朝廷拨下去的银钱被郑柳二相和指挥使三方私下瓜分了。郑柳自然是不认账,二人吵闹得非常激烈,都把责任推给对方。圣上震怒,这才下令联合查账。”
“唉——”他长叹一声,“本来这是绝佳的机会,不但能扳倒郑柳二人,还能铲除他们的党羽,可惜又被他们把水给搅浑了。眼下账册遗失,证据全无,牵连进来的官员越多,圣上便会越谨慎。你看着吧,这件事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你的案子铁定不会有事的。我估摸着,最终会以‘查无实据’来定案。”
顾云臻怔怔地听着,胸口越来越堵得慌。听了宋怀素最后一句话,他殊无欢喜之意,喃喃道:“把持朝政,挟制君王,朝为亲友,暮为仇雠,利同则合,势败则分……可是,宋先生,他们不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士大夫吗?为何……为何会做出这些事情?”
宋怀素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仰起头来“哈”地笑了一声。
顾云臻愤愤道:“难道圣上就从来没有认清他们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