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臻不喜应酬,故先一日便找借口去了漕运司。可这日他去漕船上找李光荣,却听说因为捐款重建金门镇,曹公对李光荣的高风亮节甚为赞赏,下帖邀请李光荣和李老夫人参加菊宴,二人一大早便往曹园去了。
顾云臻只得也往曹园来。
曹顾乃通家之好,仆从们都认识他,也不用禀报,便恭恭敬敬地将他引了进去。
曹琛世家出身,博学风流。他这日请来了京都有名的歌姬,每有名士赋以咏菊佳作,便由她们当场谱唱。宴上又设酒令射覆,对不上的人需得给出对者系上茱萸囊,再与名伎合唱一曲方能过关。
这些贵族名士到了曹园,也都放下了平日的端庄仪态,斗酒射覆、歌咏为乐,楼中一时十分热闹。
顾云臻入隐楼时,令签恰好传到了李光荣手中。在座不是王公侯爵便是饱学宿儒,都在心底瞧不起这位出身草莽的江湖帮主,皆含着别有意味的笑,等着看他如何出丑。
李光荣昂首阔步,走到廊下那盆“瑶台玉凤”前,环视一眼众人,吟道:“若得瑶台引玉凤,何需铜雀锁二乔?”
这句诗只称得上工整,但对江湖草莽来说,也算难得了,众人便稀稀拉拉地喝起了彩。李光荣抱拳谢过,从容归座。
但席上有数人听到这句诗后都微微地变了脸色。曹琛将身子侧仰,凑到宋怀素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叹道:“此子野心不小啊!”宋怀素低头看着酒盏,轻声道:“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顾宣也微微皱了眉头。
这时顾云臻进来,恰好听到李光荣这句诗,高声喝彩。众人被他带得又连声叫好,楼中恢复了热闹景象。
顾云臻坐到顾宣身后,顾宣瞥了他一眼:“让这么多长辈等你,成何体统?”顾云臻忙去曹琛面前请罪,刚归座,但听鼓声一响,令签又传出来了。
这一令恰好由李惟成发出,传到了顾云臻手中。待馨钟击响,顾云臻仍没有对出来,便有老翰林笑道:“小侯爷快给小侯爷系茱萸囊!”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众所皆知,小武安侯与小纪阳侯积怨颇深,还曾在朝堂上打了一架,此刻要年少气盛的顾小侯爷向李小侯爷弯腰低头,只怕会再起争端。
顾云臻却大大方方取了茱萸囊,走到李惟成面前作了个礼,笑道:“小侄为世叔佩囊。”说着低头弯腰,恭恭敬敬地将茱萸囊系在李惟成腰间,又为他斟了杯菊华酒,方去歌姬身边取了筝鼓,相和唱了一曲,这才退回顾宣身后。
李惟成悻悻地喝了酒,低声对旁边的田家大公子田璘道:“这小子转性了?”
田璘这时节还轻摇着折扇,笑道:“莫非你还想在曹公的菊宴上与他打上一架不成?”李惟成想了想,笑道:“算他识相。”
时近正午,忽然刮起了劲风,吹得满地的菊瓣打着漩涡儿。楼上不知是哪位女宾的帕子飘了下来,惹起一阵骚动,顾云臻便往窗外瞧了瞧,恰见其华带着紫英正往园子里走。
她走得仍有些艰难,顾云臻视线凝在她的步伐上,正在思忖,却见苏敬修缀在其华主仆身后,鬼鬼崇崇地也往园子里走。
顾云臻心生疑云,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跟过去看一看,便向顾宣道声要去更衣,悄然离开了隐楼。
他见苏敬修是往园子西北角去的,便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走。这菊园依照江南园林格局而建,颇是心思奇巧,顾云臻险些迷了路,好不容易转出菊花丛,隐约听得前面苏敬修在大呼小叫,忙紧赶两步,恰听得他嚷出那句——
“……不过是咱们苏家养了十多年的野种,是爹派到顾府去刺探消息的,你还真以为你是相府大娘子?当年为了一只猫,你把我打个半死,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迟早有一天让你死在我手上!”
顾云臻的身形便凝在了菊花丛中,直到其华抬起头,与他目光相触,脸色“唰”地变得雪白,他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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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见顾云臻从花丛中走出来,也骇了一大跳。
其华不知他究竟来了多久,又是否看到了自己与李老夫人相会。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道:“大侄子怎么也出来了?”
顾云臻正要说话,忽然发现其华裙子上靠近左腿腿根的位置隐约可见一团红色的血渍。其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所幸紫英有急智,灵光一闪,上前看了看,道:“唉呀,这什么时候溅上的果酒?宫中赐下的料子,也不知道洗不洗得干净……”
其华顿时顺着紫英的话道:“方才不小心溅上的,洗不干净就洗不干净呗。”又向顾云臻淡淡道,“大侄子慢慢逛,只别迷了路,这园子太大了。”说罢忍着剧痛,带着紫英,脚步平稳地往回走。
顾云臻见其华脚步轻松,和紫英有说有笑,一时也以为是自己联想得太离谱了。可其华那日在顾府门口抚着左腿的样子,还有苏敬修的那句话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桓,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