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华心事重重地回到苏府,刚进书房,苏理廷也回来了。他的神态十分轻松,甚至还有几分愉悦,其华按定心神,为他奉上茶汤。
“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苏理廷没有回答,而是将握着的一份公文放在掌心慢慢地敲打着。他走到案后坐下来,悠悠然喝了口茶,再将那份公文展开看了一遍,终忍不住唇角微勾,感慨道:“顾云臻这小子,想和霍大总管斗,还是太嫩了啊。”
其华闻言,一颗心险些跳出了胸腔。她绕到苏理廷身后替他按捏着肩膀,往那份抄送的公文上看去。
这份公文是宫中营缮司报上来的,说前段时间因为要清理甘泉行宫暗渠中的淤泥,关闭了上游的水闸,眼下淤泥清理得差不多了,请求兵部照会金吾卫,打开上游铁闸,以令静水渠水位上涨,恢复通航。
她的心一咯噔,手便停了动作。苏理廷回头看了看她,打趣道:“怎么?布置给你的课业答不出来?”
其华忙摄定心神,将完成的课业递上。苏理廷细细看着,露出欣慰之色。这么多儿女,终还是沈氏所出的这位长女最为聪慧,自己不过稍稍点拨了一段时日,她已比朝中那些迂腐酸丁强上许多。若是个男儿,又或是那种身份……
其华的目光则凝在那份公文上,心“咚咚”跳得厉害,却无法理出头绪。
苏理廷看罢课业,正想褒奖几句,却见她一副怔怔出神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
其华急忙摇头:“没什么,想起有一题答得不是很好,怕爹您不满意。”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爹,您方才说什么顾云臻,还说什么霍大总管……”
苏理廷却口风甚紧,道:“事关重大,不能说与你听。你只要记住,不管顾家发生了什么事,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其华还待再试探,苏忠忽敲门进来,道有客拜访,苏理廷便出去了。
其华站在原地,心中不住猜测,然而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霍小仙究竟设下了怎样的一个局。正呆呆地站着,紫英推门进来,见其华满头大汗、痴痴怔怔的样子,忙端上茶来。
其华魂不守舍地接过茶盏,手中却是无力,茶盏一歪,悉数倾倒在桌面上。
紫英“唉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收拾,见茶水污渍了好几份公文折子,不由愁道:“这个要不要紧?”
其华这才略略地回了些神,她往那几份折子上瞟了一眼,下意识地拿起其中一份。
这份仍是营缮司递上来的公文,说的事情很寻常:每年冬天结冰之前,要例行清理甘泉行宫地下暗渠中的淤泥,可今年甘泉宫供奉了舍利子,污秽之物不能从地面走,于是请求工部派劳丁由排水的涵洞口进入暗渠,清理淤泥,五人一组,互为监督,若有违禁之事,一体连坐。
为免河水倒灌进暗渠中,营缮司同时向兵部提出特请,照会金吾卫,暂时关闭上游水闸。
其华心中一动,拿起苏理廷先前带进来的那份营缮司公文,两份对照着看了一番。
两份都涉及甘泉行宫。
一份是请求放劳工进暗渠,同时关闭上游水闸的。
一份是说暗渠已经清理完毕,请求开闸放水的。
甘泉行宫,位于静水渠的上游。
程氏商行,则在静水渠的下游。
其华脸色大变,拿着两份公文,转身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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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夕阳下,静水渠闪着淡金色的波光,缓缓流淌。
渠水在广德坊拐了个小小的弯,而程氏商行的仓库正在这拐弯处。宅子高墙的东侧开了一条支渠,不停有运送木材的船只沿着静水渠驶过来,又通过这条支渠进入到宅子里面。
其华站在静水渠边的枯柳下看了一会,想找个视野更宽阔的地方,她左右望了望,见不远处有座石桥,便举步往桥上走去。
这是一座石拱桥,不知是哪朝哪代建的,青色的石头已被磨出了乌黑黝亮的光泽。其华刚在桥面最高处停住脚步,便见从桥对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匆匆,显得十分焦切,从其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紧锁着的眉头、沉峻的面容。萧瑟的寒风涌过来,掀起了他的狐裘,他也浑然不顾。
他上了桥,拨开熙熙攘攘的行人,大步拾级而上。快到桥中央,他抬起了头,恰与其华打了个照面。
他脸上闪过愕然之色,顿住了脚步。
他身后不远处,一角鹑衣也停住了身形,然后飞速地没入人群之中。
其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轻福了一礼:“官人。”
顾宣神态也恢复了正常,微笑着走过来:“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其华也微笑道:“闲着没事,出来走走。倒是巧了,官人怎么也在这里?”
顾宣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她的腿,语含关切:“夫人的腿可好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