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元朔四年夏五月。
城门方开,一妇人便自厨城门出了长安城。
她步履匆忙,时而警惕望向四周,身后马蹄阵阵,却像敲击在她心头的战鼓。
她惊恐回过头去,却见一少年打马越过横门桥,正循官道奔驰。
马上少年目光掠过妇人,忽而勒马停下,“义太医?”
妇人一愣,认出这是今上身边那炙手可热的侍中,躬身行了礼,“见过霍侍中。”
少年手执金鞭,一身暗青色骑服衬得他身姿清隽,他有着与当今皇后同样眼型轮廓,那双微微上扬的眼本是秾俊冷厉的,但偏偏生了一粒眼下痣,这粒眼下痣让他整张脸多了几丝柔和,“太医这是要返河东?”
“回霍侍中,皇后前些日子做主让我返家去。”妇人微低着头,轻声答道。
“如此,那便祝义医者一路平安。”少年改了称呼,再望妇人一眼,见她额上覆着薄汗,抱在小腹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多谢霍侍中。”
看着少年打马远去,妇人松了一口气。
可四周静得出奇,她方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
春风吹过,掀起横桥边那颗巨柳垂下的柳枝,树下却只见几个纷乱脚印,几滴殷红血液顺着柳枝缓缓滴落。
——
汉元朔六年四月,谷雨日。
天尚未破晓。
燎原的火仍不知疲倦烧着,春风裹挟着焦臭气息和弥漫不散的血腥气钻进鼻腔,煞是难闻。
茫茫流沙之中,弯月似的一方绿泽半抱着一片绿洲。
昨夜一场大战,这片沿湖而生的绿洲现在已是一片焦土。
那湾湖泽边的一处高丘上,一簇茂密的沙拐枣丛似是被风吹得微动。
不远处,一匹毛色油亮,尾部带白的枣红骏马正飞驰而来,马上之人一双锐目眼尾微扬,似是无意般望了湖边高丘一眼。
此人利落翻身下马,将坐骑踏云的辔缰丢给一旁军士后,看向侯在一旁的仆多。
百夫长仆多跟在此人身后,将此处情况一一禀明,道:“禀嫖姚,此处本是匈奴医帐,今晨清理战场时,发觉医帐周围的匈奴兵丁均已丧命,还有数人被割去了头颅。”
来人步履不停,信步走到一个帐子前,抬起腰间环首刀刀鞘挑开帐帘,目光掠过帐中情形,浓眉微蹙,“多少人?”
“一共八十七名匈奴男丁,看手法都死于一人之手。”仆多跟在他身后,答道。
甫一进帐,浓烈血腥气便钻进鼻腔,勾得人喉头生痒。
玄甲红袍的少年环顾四周,帐中一片狼藉,数具匈奴男尸横七竖八倒在帐中,血液呈喷溅状附着毡帐之上,凝成褐红印子。
正中还有一具身形颇为壮硕的无头尸体,血自脖颈断裂流出,血色往外蜿蜒一地,锐利眸光扫过那具尸体,“这便是巴尔?”
仆多本是匈奴降将,曾听过勇士巴尔的名头,“巴尔此人高壮如山,一双手就能把人颅骨捏碎。从颈部切口来看,杀手是将巴尔一刀枭首的。”
少年撩袍蹲在尸体边上,手心向上,微微抬手。
仆多立刻会意,眼前的少年校尉霍去病是极爱洁的人,立刻抽出腰间匕首递了过去。
霍去病以匕首拨开尸体断颈处的血块,切口平整,巴尔身高近九尺,若要如此平整地切掉头颅,除非借助旁的器具。
他转眼看向尸体边上散落的碎陶片,陶片上亦有斑斑血迹。
这帐子多具匈奴尸体,他们死前虽都带着伤,但匈奴人向来刀不离身,此人能迅速杀了这么多人,着实不简单。
仆多在帐中四处查看,忽然看到尸体边上散落一块肉脯,他拾起递过去,“嫖姚。”
霍去病嫌弃看那满是灰土的肉脯一眼,挑眉道:“要不你尝尝有没有毒?”
仆多看着手中那块肉脯,有些犹豫地咽口水,“这……这不好吧。”
此时,在边上搜查的赵破奴走了进来,嗓门颇大,“那些匈奴人嘴里都有肉脯残留。”
他一进帐就见仆多已经拍去肉脯上的尘土,正要将肉脯塞进嘴里,赶紧大跨一步,抬手一把拍掉那肉脯,“仆多你这么馋,仔细被毒死。”
“是嫖姚叫我尝的嘛。”仆多瘪嘴委屈巴巴道。
“笨。”赵破奴乜了仆多一眼,将一块当户玉牌和一块沾着碎肉的刀片呈到霍去病面前,“这是在现场拾到的。”
霍去病用匕首挑起那看起来稍干净一些的玉牌,玉牌上沾着血迹,上用小篆刻了个陈字,笔触生涩。但那刀片他只凑过去看了一眼,自青铜刀上敲下来的,边上卡着根细线,线韧如铁丝,乃名琴之弦。
他眸子微眯,看样子,这杀手准备还挺充分。
“对了,这当中还有个西域女子。”赵破奴将这两样东西收好,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