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今上的长子这一主要因素外,还有便是她这知进退懂取舍的性子,她绝不会越今上的雷池一步。
她身份低微,小心翼翼走在今上身边,扮演着一个最契合于他的皇后。
她从未像陈阿娇一般炽烈地爱过,也不渴望今上虚无缥缈的爱,也从未想得到今上的心。她在美人如云的未央宫沉浮着走到今日,还是人们口中说的贤良淑德的皇后,靠的便是这一点淡泊性子。
人一旦野心膨大,便会乱了脚下步子。
王夫人想要踩着她的步子将她推下高台,可惜操之过急,既受人之柄,又受制于人。
李姬家世心计皆高于王夫人,可她的家族陇西李氏是个不可控的因素,她亦是个与阿娇一样的痴人,痴恋那个高位上的人。
她与她们最大的不同,或许便是她不对今上报以什么希望。
霍去病顿步,看向姨母,他的姨母从来都是淡泊如水的性子,她好似永远不会慌乱,“姨母这话我不明白。”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卫子夫长眉微弯,温柔一笑,她此前欠过阿娇一个人情,那么此次,她便当还了她的人情罢。
转过数面宫墙,二人便到了合欢殿。
淳于文施针过后,出到正殿拜见今上,“陛下,老叟已经暂且为李姬保住了心脉,但李姬失血过多,已是无力回天,她想见陛下一面。”
站在边上的李少翁本想劝阻,淳于文却暗自朝他摆摆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李少翁轻抬肩膀,依了他的暗示。
刘彻抬步进了内殿。
昔日那个天真活泛朱颜绿鬓的李姬,此时躺在床榻之上,槁项黄馘,屋中燃着数个火盆,她却仍冻得瑟瑟发抖。
帷幕轻摇间,刘彻走到她榻前。
看到今上,李姬挣扎着想起身。
刘彻按住她的肩膀,坐到她身边,温声道:“卿卿受苦了。”
“能为陛下诞下麟儿,是妾身的福分。只是,妾身没机会看着他长大了。”她眼眶微红,视之叫人心生怜爱。
女子轻柔的声音让他心头也泛起一丝怜悯,他望向李姬的目光柔和几分,此前的忌惮也淡了下去,“你想要什么,朕都会赏你。”
“陛下……妾身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阿姝能替妾身抚育孩儿,侍奉陛下。”她那双媚态横生的眼眸蓄满泪水,摇摇欲坠,“妾身做过许多错事,也自知对不住义太医,所以落得如此下场是妾身应得的……愿陛下不要迁怒于妾身的妹妹和李家……”
刘彻叹了口气,握住她冷如冰的手。
李姬垂眸看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那双大手,他此前从未这样拉过她的手,她想,他的手原来这般温暖。
暖得能驱散她一身寒意。
她第一次见到今上,是在一次年末宴上,雄姿勃发的年轻君王站在渐台之上,眼中含着睥睨天下的姿态。
那个少女的心,便从那一刻挂在他身上。
她走了多年,才走到他身边。
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
卫子夫和霍去病走到合欢殿正殿时,看到了正在殿中的淳于文和李少翁。
二人见了她,跪下朝她一礼。
霍去病也朝两个老者深揖一礼。
她颔首,“二位请起,陛下在内殿?”
淳于文和李少翁起身,相视一眼。
李姬刚生产完,陛下见她于礼法不合。
二人目光交流一瞬,淳于文拱手回道:“回禀皇后,李姬已是回天乏术。”
卫子夫面上并不责怪之意,转眸看向霍去病,又嘱咐两句,抬步进了内殿。
看着皇后的身影离去,淳于文松了口气,“小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颇为无奈看向先生,“突生变故罢了。”
淳于文看向李少翁,二人双双叹口气。
卫子夫进到内殿时,李姬躺在床榻上,已是弥留之际。
她看向刘彻,乞求道:“陛下,妾身想与皇后说几句话。”
刘彻看了一眼卫子夫,松开李姬的手,走出内殿。
屋中仅剩卫子夫和李姬二人。
殿中布置华丽,垂下的纱帘重重,云母屏风隔开内外。
李姬有孕后生活用具一向用得最好,卫子夫记得她方入宫时的模样,少女鲜妍似开在最好时候的花,繁盛春景也压不住她的娇艳。
那一年,李姬十六岁。
她二十八岁。
现在,二十岁的李姬却从最夭矫的模样,变成了这般即将落入尘泥的枯败模样。
卫子夫看着她,神情平静。
内殿燃着浓重的熏香,仍旧有血腥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卫子夫走到床榻边,俯视着床榻上的李姬,“陇西李氏,果真都是刚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