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陈回到东院已是黄昏后,齐溪和义妁双双坐在廊下等着她。
她走过去张手抱抱义妁,在义妁怀中蹭蹭,撒娇道:“姨母。”
齐溪笑着看着二人,义妁拍拍她的脊背,“好了,多大的姑子了,竟还这般撒娇,臊不臊?”
殷陈才不听,又在姨母怀里腻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起身,“姨母今日可有好好吃饭?我给姨母把把脉。”
俨然一个经验十足的医者。
义妁眨眨眼,将手递过去,“嗨呀,竟不知我们阿陈是个这般负责任的医者呢。”
殷陈皱皱鼻子,认真摸脉,“脉象还行,我等会儿看看姨母身上的伤。”
齐溪咳了一声,“阿陈,你可吃过餔食了?”
殷陈转眸看向齐溪姑姑,摇头,“我与霍君侯在东市吃过了。”
“我与你姨母想着这几日总住在侯宅总打扰人家不大好。毕竟冠军侯是个未婚男子,不方便。我与你姨母想往定襄将你阿母带回河东落叶归根,你要随我们走吗?”
殷陈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义妁抬头揉揉她的头,“阿陈可想要留在长安?”
殷陈知道姨母和齐溪姑姑想远离长安是非,却没料到这般快。
可她来长安也是为了姨母,如今事毕,也是时候离开了。
夜里,她点灯抄书,看着案边堆放着的抄好的书简,挑了一卷翻开。
她的字遒劲有力,与殷川如出一辙。她常抄父母留下来的手记,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又与父母重新活了一番。
夜凉如水,风将一片落叶送于她案前。
抬手拾起落叶的同时,婉转若空谷鸟鸣的笛声随风传来,她静静听着,一直焦躁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忽然静了下来。
秋夜清寂,脚步擦过地板的声音在回廊下渐渐向后苑去,她手持灯盏,在莹黄的灯盏辉映下,玉颜光润。
忽而风起,灯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她抬袖遮住灯盏。
待风止,殷陈抬眼,霍去病身影悄然现在眼前。
她放下衣袖,被拢在怀中的光晕骤然扩大,少年面容如玉,廊下二人相对而立,殷陈含笑看向霍去病手中玉笛,“笛音本该悠扬,可郎君却似有心事?”
霍去病眉梢微扬,“姑子想窥探我的心事?”
“我虽不擅聊慰,但是个极好的倾听者。”殷陈笑望向他,眸中映着潋滟金灿的光晕。
话语间,风又起,烛光再次摇曳。殷陈一张含笑容颜骤然闯进他的眸中,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今夜无月,星子倒是多。转眄流精间,少女眼眸恰如此夜最明亮的星辰。
夜风燥热,吹得他心湖泛起涟漪。他庆幸暗夜能掩饰自己那一瞬的恍然,转过身去,“姑子随我来。”
二人并行廊下,行走间烛光微晃,殷陈注意着烛光,因而没有发觉,她在看灯的同时,秀致无双的轮廓也落在了身侧少年的眼中。
殷陈有许久未到小阁来了,阁中布局与从前相差无几,她将灯盏搁到案上,一撑下巴,看向坐在边上的人。
霍去病早已收起了方才的情绪,任她打量。
殷陈看得久了,终于忍不住尴尬移开目光,望到他身后的书架,“郎君平时都看甚么书?”
霍去病将架上一卷常翻的书简抽出来递给她。
飞蛾围绕着案前的烛火飞舞,撞得灯影晃动,推开书简的哗啦声尤为清晰,殷陈一瞧,竟是山海经,“没想到郎君竟看的是这样的书,我听闻今上有想教郎君学习兵法,但郎君却拒绝了,道,‘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她语气认真,眸中充满好奇。
霍去病默了默,那是他首次随舅父出征回来时,今上怪他冲动,竟敢带着几百人就去偷袭匈奴运输部队,还中了暗箭险些丧命,对他好一顿斥责。他自小便不怕今上的斥责,今上无奈,与舅父商量了一下,决心要给他灌输一番兵法理论知识,好叫他学会稳扎稳打。
他断然拒绝,说出了那句话。
实则他自小长在舅父身边,又在今上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已对兵法融会贯通。
“说这番话,不过少年意气。”
殷陈抚过书简,这是南山经的其中一段,曰:“……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
“郎君为何事烦忧?”
他凝望着她,该说些什么呢?他什么也没说,转而寻出一个绝佳话题,“之前所说的那个启发对军中训练很有用,姑子想要多少报酬?”
“我想要多少,郎君便给多少吗?”殷陈知道他不在乎钱,乍听此言还是有些错愕。
“自然。”
殷陈好一番思量,自己在长安三月吃住都在他家中,若要多了岂不是显得很没眼力见。
可……她本就是没什么眼力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