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淡了些,声音也低沉下去。
“小妹,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清醒。我心底里知道我是千金小姐,即便是在这里学戏的时候也只有白天劳累,仗着‘只苦这一阵子’的念头,才能毫无畏惧地坚持下来罢了。我唱戏是为了玩耍,他们唱戏是为了生计,日日筹算奔波,那才是真正的苦。”
“但是,我就是很喜欢那种扮演另一个人的感觉——你知道吗,即便是在台上扮演我自己,我也觉得日子没那么使人厌恶。总之,我或许只是不喜欢现在的日子,但偏偏又离不开罢了。”
沈遥凌大概懂得她的意思。
可能人到了这个年纪,总会生出些反叛的冲动,像是拼命地想要逃离什么,她也曾经历过。
后来想想,那大约是一种年少的恐
惧。
就像在盛夏时会害怕盛夏凋零,在烟花下感到孤寂想要哭泣,在最繁华的年纪容易产生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恐惧,恐惧以后的自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美好,恐惧时光的流逝,恐惧韶华和健康褪去,只给自己留下一个令人失望的空壳。
而不幸的是,这种恐惧,往往会成为预言。
但沈遥凌当然不能说自己就是从那个令自己失望的空壳里重生而来。
正因为懂了沈涟话中的意思,沈遥凌反而不知如何回应。
好在这时戏已开场,沈涟也不再需要她的回应,急切地看向台上。
这场的小生仍是孟文君。
沈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依依不舍地追随。
沈遥凌是过来人,沈涟这样的情态,她多看几回也就明白了。
使沈涟对“梅江陵”眷恋不舍的,除了逃离旧家的欲望,恐怕还有这位孟小生。
但正如沈涟对唱戏的梦想一样,她对孟文君的情思也是不可能的。
四堂姐已经定了亲。四堂姐的娘亲只是三叔的妾室,但因为三叔对四堂姐十分喜爱,因此追求她的人也不局限于她的庶女身份,自从她满十六岁之后便络绎不绝。
最后沈涟接了一位巡抚公子的竹笺,如今算是对方的未过门妻子。
三叔的官职是从四品,因此只从门当户对来讲,沈涟这桩婚事应当算是高嫁。
沈涟宁愿以学戏的由头白白吃苦来接近孟文君,也不愿挑明,恐怕也是下不了决断,不想为了缥缈的感情,使这桩婚事真的出什么岔子。
台上唱的什么戏,沈遥凌几乎没听进去几句,心中神思茫然地想着,可能人这一生在情爱上总要吃许多的苦头,有些是因为现实离不开盘算,有些是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
沈遥凌虽然看破,却不能戳破,只好装作看不见。
戏到中场,孟文君退到台后,换了个小花面上来敲锣打鼓。
沈涟虽然目光还落在戏台上,但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全神贯注。
沈遥凌趁机凑过去道:“听说这戏班子里有人生病了,往后几天还能不能来看戏啊。”
“啊?”沈涟果然吃惊看过来,“谁?”
沈遥凌装不懂,含糊其辞:“不知道啊,我来得早些,在周围转了会儿,就听说是有人生了重病,还传是痨病。”
沈涟吓得一颤,表情像是快要哭了,想了半晌,抓着她问:“小妹,你从前学医的,你说说,这是痨病的可能有多大呢?”
沈遥凌顺势道:“先头家里从这戏班子里请了十几个人,都是先验过的,没有带病的。而且他们在府上住了五日,也没瞧出来什么不对劲。若是邻近的人里真有患了痨病的,可不会这么轻松。所以我看,应该不至于吧。”
沈涟心落回了肚子里,“那就好,那就好。那怎么会有人这么传?”
“有些病情形与痨病类似,恐怕是被误会了吧。把病人单独隔开养一段时日,身子轻
松些,症状不同了,便自然能跟痨病区分开了,也更好治些。”
沈涟点点头,一口应承下来:“这可是大事,我等会儿便去同班主说。”
沈遥凌笑笑,点点头。
她垂眸,再次低声:“要不这样……”
第二日,沈遥凌再次出门,去陪沈涟看戏。
沈府离戏园子近,她走着去就行。
走到昨日某个熟悉的巷口时,若有所感,沈遥凌回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有道颀长身影,宁澹又无约而至。
见她目光投过来,宁澹自觉走近。
他身板笔挺,面容俊美得几近锋利,简短地开口,仿佛与沈遥凌之间已经有了牢不可破的默契。
“继续查?”
沈遥凌想了想,点点头。
宁澹神色微动,走近两步,还伸出一条手臂,方便等会儿给沈遥凌用来扶住。
“走吧。还是昨天那条路。”
沈遥凌摇摇头:“我走大路。”
宁澹不解皱眉。
沈遥凌这才笑道:“我已见过段儿的行李了。”
昨日她看完戏后,跟着沈涟光明正大地去了后院,因为要探望生病的小琦,顺理成章地进了二楼,她戴上帷帽遮面,也完全没有人怀疑——毕竟是去探望一个疑似痨病的病人。
巧的是,段儿与小琦睡得很近,就在邻位,因此包袱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