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栉擦袖上的茶渍,乜斜眼安静地审视她。
铜雀台那三年,小姑娘没了他的援手,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想来已经习惯,遇到问题不向别人求助,不管自己能不能搞定,都硬着头皮上。
人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他也的确为她高兴。
可是有时候,他多希望她能变回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遇上事能想着依靠一下他。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应该互相帮扶吗?就像昨晚,他情绪低落,她便来安慰自己一样。
怎的转换个立场,轮到她自己,就只想着一个人扛?
上次春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到底是还没完全把他放在心上啊……
卫烬心底无声一叹,放下巾栉,淡声道:“早去早回。”
说完便起身回了里间,没再看她,也没吃她准备的午膳。高挑背影行在斜斜金芒中,竟有几分落寞。
姜央瞧着,由不得垂了睫,到底没多说什么,欠身道了句“谢恩”,便转身回去准备。
*
眼下这帝京城里,最倒霉的当属姬家,其次便是镇国公府。
先是三年前站错队,害得如今全家都不敢出门,唯恐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就被锦衣卫摘了脑袋。
原以为这回跟太后绑死了,应当就没有大碍。可一口气还没喘匀,姜凝就被宫里打发了出来。
且还是被抬着出来的!
进去的时候,人还花枝招展,回来却是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跟猪头似的,有几处伤得实在厉害,都溃烂淌了血脓,身上尽是淤青和血痕。扈姨娘这个生母见了,都险些没认出来。
原以为是在宫里叫那姜央欺负了,一打听才知道,竟是长公主命人下的手。
可是不能够啊,长公主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扈姨娘不相信,待姜凝醒来,便追问缘故。
可姜凝身心早已叫酷刑摧残殆尽,才刚气若游丝地报出“姜……央……”二字,便抓着衾被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谁上来安抚,她就挠谁。
好好的一个姑娘,算是毁完了!
扈姨娘心肝都碎了,端起桌上一套茶具,连着托盘一块狠狠往地上砸。
瓷片“砰”地一声四分五裂,竖起耳朵细听,里头还有扈姨娘磨牙的声音:“贱人!贱人!我就知道是那个贱人!定是她在其中撺掇,长公主才会同凝儿离心,竟还下了这番死手。凝儿还没嫁人呢,脸就毁了,叫她以后怎么办!”
“还不都是你惯的!”
出了这样的事,姜晏青心中本就烦躁,被她聒噪得,肚里也拱起火。
“当初你要让凝儿进宫,我就觉得不妥。皇宫是什么地方?一只耗子都比咱们地位高,就凝儿那炮仗脾气,早晚要出事,你非不听,还说什么‘大姑娘都能在宫里混下去,为何凝儿不行’,她们两姊妹能比吗?但凡凝儿有大姑娘半分稳重,现在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下场!”
扈姨娘听得两眼发直,抖着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你怪我?这事你竟然怪我?老爷,我为何非要送凝儿进宫,还不是因为你当年站错队,害得咱们现在被动。为了这个家,我牺牲自己的骨肉,让她进宫。若是能入陛下的眼,咱们不都能跟着鸡犬升天?你当时也说这主意不错,怎的现在出了事,屎盆子全扣我一人头上了?”
瞧这话说的,多漂亮啊!明明是嗅着了富贵,让进宫兜搭皇帝,到她嘴里竟成了被迫牺牲?还敢怪他站错队,要不是她们母女俩撺掇,他何至于昏聩至斯?
“不要脸!不要脸!”姜晏青气得浑身发抖,脑瓜仁儿生疼,衔恨抬起手,要给她一巴掌,却是气血忽地上涌,先捂着胸口崴倒在椅子里。
周围下人们杀鸡般地叫着“老爷”,慌忙过来扶他,又是给拍背顺气,又是慌不择路地去请大夫。本就狼藉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仿佛锅里沸腾的粥,米粒全挤在一块推搡。
扈姨娘骂红了眼,看见他这般狼狈,也没精力搭理,被丫鬟搀着,气咻咻地坐在旁边杌子上喘气。
“听说大后日老爷寿宴,那贱人也会回来?”
不等人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她最好是回来,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她。如今云玠也大了,也该有个正经的名头,成天姜二公子、姜二公子地唤,像什么话?咱们府上世子的位子一直没定下来,让云琅把位子让出来给云玠,也算那贱人给凝儿的一个补偿。她若是不反对,我也就不为难她了,可她要是敢说一个不字……”
她嘴角扯起阴阴的笑,“也别怪我不留情面!横竖我只有这一儿一女两个宝贝疙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凝儿已经叫她毁了,若是云玠再出什么问题,我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叫她好看!”
里头混乱还在继续,家中顶梁柱没醒过来,谁也没心情管扈姨娘到底说了什么。
站在门外的姜云琅,却是狠狠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