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垂拱殿内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只见大殿中央摆置着一溜长案,桌案上高高摞着近十年来的《鱼鳞图册》,伏案的户部度支使们人手一个枣木算盘,清脆的噼啪声响绕梁不绝。
户部每隔上三年,会派巡田吏将每家每户的田地按照肥沃,贫瘠排列进行测量,分别绘制入《鱼鳞图册》。好以此为依据,向百姓征收赋税,处理田地纠纷等。
所以说《鱼鳞图册》是统计大魏耕地与赋税的最好凭证。
陶临渊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居高临下。
男子修长手指翻阅户部官员刚刚整理出的田契帐簿,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不少问题。
今日在骑射场上,小皇帝不经意间说的一席话突然点醒了他。
大魏这几年算不上风调雨顺,甚至两年前还在蜀地闹了一场旱灾。桑树喜水,旱灾过后,按理说桑蚕吃不饱肚子,吐丝量会大大减少,对应产出的蜀锦也会减量,可观蜀地供给京城绸缎行的蜀锦却不少反多。
由此可见,原本用于耕作农田的土地已被佃户栽种上桑树牟利。
只是普通的佃户可没这么大胆子对抗朝廷禁令,还能逃过朝廷定期派去的巡田吏。
除非是那些拥有土地的世家大族买通了司农寺的官员,官官相护,附下罔上。最终不仅在本该种植农田的土地上种植桑树,还享受着农田的低赋税,可谓是两头大占便宜。
陶临渊将手中账簿扔出去,不偏不倚打在司农卿的乌纱帽上,他冷冷道:
“韦大人可否和本王解释一二,登记在鱼鳞册中的农田怎会在十五年间少了一半?”
被点到名字的农寺卿伟誉顿觉自己的脊骨爬上一层寒意。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床榻上搂着软玉娇香的小妾睡得正酣,突然被府中响起的吵杂声音惊醒,待他被凶神恶煞的薛锰从被窝里拉扯出来,才知道摄政王要深夜召见自己。
入了垂拱殿,瞧见度支使们一个个手捧《鱼鳞图册》忙得热火朝天的情景,韦誉的心中登时警醒了几分。
他抬头仰视紫檀木桌案后男子冷冽的双眸,故作镇定道:
“兴许是前两年大旱,不少佃农交不上赋税,弃田从商,从而废下来...”
韦誉的话还未说完,一名皇城司使步入殿内,对摄政王毕恭毕敬施了一礼,朗声道:
“启禀摄政王,下官奉命搜查韦府,在书房暗室中找出五万两黄金,四十万贯的飞钱和数箱古玩珍宝。”
陶临渊放下《鱼鳞图册》,修长手指轻叩紫檀木桌面,在寂静无声的殿中发出哒哒的声响。
这一声声脆响好似敲打在韦誉的骨缝上,让他情不自禁抖似筛糠。
“农寺卿一年的俸禄不超过六万五千贯钱,韦大人可否告知本王,你书房里的金银珠宝又是从何而来?”
韦誉见事情败露,他想起自己身后那些得罪不起的世家大族,眸底闪过一道精光,毫不迟疑朝殿中的盘龙大柱撞去。
只要他死了,便是死无对证,他的妻儿也会受到那些人庇佑。
还好守在一旁的薛锰早有准备,一把擒住欲要触柱自尽的韦誉。
“司农卿韦誉,篡改田契,以权谋私,即刻削去官职,押入皇城司审问。”
殿内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户部官员悄悄看向太师椅上神色冷隽的男子。
摄政王雷厉风行,在半夜就定下韦誉的罪,想来在明日早朝上,那些与韦誉暗中有勾连的臣子,定会被摄政王的雷霆手段打得措手不及。
果然,在翌日早朝上,当皇城使将韦誉的认罪书在文武百官面前亮出来,即刻在金銮殿中掀起一片哗然。
站在最前列的沛国公脸色铁青,他习惯性伸手想去捋一捋胡子,却碰到了光溜溜的一团褶子肉,心中愈加恼火。
坐在龙椅上的魏无晏听到殿下百官窃窃私语,不由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眉眼清冷的蛟龙大人。
摄政王似是察觉出她的目光,转头冲她一笑:
“微臣还未谢过陛下昨日送来的晚膳。”
男子这身皮囊本就绝色,一对勾人的凤眼微微弯起,眉眼间的寒霜消退,仿若春风拂过冰封已久的山谷,裂开一道缝隙,流出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召回大地春色。
魏无晏大饱眼福后,报以落落大方一笑:
“朕听詹公公说摄政王昨日在垂拱殿案牍至丑时,一想起爱卿深夜还在为国事操劳,而朕却在呼呼大睡,朕心里愧疚得紧呐,恨不得亲自下厨烹上一盅参汤,好为爱卿补补亏空的身子。”
小皇帝一如既往油嘴滑舌,兴许是昨夜睡得不错,少年亮晶晶的大眼好似一汪清泉,水波荡漾,却又透出几分真诚。
陶临渊勾着薄唇,低眸看着少年露在龙袍外的纤纤玉指,语气微妙:
“陛下龙血凤髓,贤身贵体,自当远离庖厨,不过微臣昨夜整宿未眠,脑中确是有些发沉,不知稍后下了早朝,陛下可愿体恤微臣,亲手为微臣推拿头穴?”
金銮殿里的文武百官还在为刚刚皇城使宣告的消息议论纷纷,没有注意到金阶上交头接耳的君臣二人。
“自然...自然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