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常清走进书房的时候,难得看见自己兄长没有埋首在那一堆简椟案卷之中。
他站在窗前看花。
博白山虽然有暖流途径,但到底是地处北境,此时又是隆冬,本不该有盛放的花树。
但是杨朱道人曾经在大醉酩酊之后,将饮了大半的残酒倒在居所门口的那棵桃树上,说今日请你饮酒,因为你开花实在好看。那棵桃树从此不再结果,满树樱粉色四季不谢。
杨朱道人卖掉自己的宅院去北幽的时候,正是姬家高价买了下来,本来姬金吾是要买下之后在送还给他,结果杨朱道人说不必欠因果,而且他与此地缘分已尽,再强留反而不好。
杨朱道人甚至帮忙给规划了新宅院的风水,说是还上买宅院多给的钱。
现在博白山上的姬家宅院,就是在杨朱道人一手规划的。
杜常清对自己兄长的喜好十分清楚,因为姬金吾这个人的喜恶真的太明显了,他从来都不遮掩。
姬金吾喜欢扇子、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胭脂水釉的酒盏、喜欢一切精巧的小玩意儿……
窗户开着,风透过樱粉色的花往里吹,把姬金吾的袖子吹得鼓起来,因是迎着光的,他放在窗台上的手甚至白到和一边的白玉珠帘同色。
“兄长?”杜常清出声喊他。
“常清来了。”姬金吾才恍然发觉他进来了,带着十分熟悉的笑容转过身来:“我看北幽的消息看得心烦,开窗看看花。”
他说着话,往前走了几步,抽出一个匣子来:“方才给燕燕找中洲的土产时,发现之前带回来的一匣子匕首,都是名家手笔,你来挑几支防身。”
匣子里又分别有数个小木盒,一一打开,装着形式各异、带着鞘的匕首。
匕首的样式很多,水滴头、直背式、背部假刃、蛙矛式、鸟嘴式……杜常清自己是用刀的,对这些烂熟于心,一眼看去,知道都是上品,也不客气,细细看了几遍,拿了靠右的一支:“兄长何时去的中洲,我都不知道?”
姬金吾笑着说:“我没去,是那边的人找回来的。中洲虽然各州各部各自为政,但到底比北幽太平些,没那么多剑拔弩张的凶险。”
杜常清掂量匕首的动作暂时停了停,他这些天几乎接手了三分之一日常文书往来,到底是同胞兄弟,许多事情容易想到一起去,姬金吾对他非常放心,除非是实在重要的事情,其余连问都不问。
“宣王势弱,如今上京阴云密诡,这次北幽之行,或许兄长意在于此?”
北幽如今的皇帝宣王,是先帝昭王唯一的儿子,天性烂漫,十分愚蠢,虽然有一帮忠心的文官护着,但依旧无法阻止各地世家越来越张扬跋扈。
先帝昭王在位后期,已经不怎么上朝了,政事倒还勉强处理,但免不了有部分权柄落到北镇司与上京的世家手中。
其实先帝昭王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堕落昏庸的,他继位早期宽严并济、聪敏隐忍,北幽在他手上甚至隐隐有了中兴之态。
然后这位昭王连续死了六个儿子一个宠妃,一个月之间能传位的皇子全没了,打击过大,大约觉得活着没意思吧,他跑去炼丹寻宝了。
传说大道衰微之前,那时的修士可以转化阴阳五行、包罗大千万象、粉刷诸天时空,就算如今俱已陨落,也总有些法宝遗留。
昭王得到了一张地图,据说是在描绘某个法宝的藏身之地,得到法宝之后可以得到“改变鸿蒙混沌”的力量,渴望将爱子宠妾从幽冥之地唤回的昭王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在上面。
只可惜一直到昭王去世,他都没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法宝,那张地图也就被封入了他的墓室。
鉴于他前几任皇帝的爱好都是炼制长生不老药、寻找蓬莱阆苑得道飞升,我们也不好评价昭王的行为。
昭王在位晚期,各地世家和北镇司就已经在明目张胆地争夺权柄、分割皇权了,但是彼时昭王病重,再无心力去管一管朝野政局了。
如今宣王愚钝,世家更是嚣张。原本北幽有各地世家留质子于上京的传统,如今这些留京的质子早已反客为主,是实际上搅动上京风云的幕后人物。
北幽分崩离析之日恐怕就在不久之后。
杜常清提到的“意在于此”,其实就是挑明了问自己兄长:“你是不是要插手上京的事情,从中分一杯羹?”
他们兄弟俩性格很不一样,但相处得很不错,甚至没有过什么大的意见分歧,也正因为此,杜常清才敢这样直接问。
姬金吾难得没有笑,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明明白白地告诉杜常清:“这样的乱局姬家自然不会放过,只是北镇司不会让宣王这样亡国,北镇司那位尊主徐贤还活着,宣王就倒不了……这次去北幽,主要还是为了寻人。”
大约这样可以明明白白、毫无隐藏、推心置腹说话的时候不多,姬金吾起身去拿了上京的地图,展开在自己同胞弟弟面前:“北镇司里虽然是一群天残之人,但万不可小觑,倒是那些世家子弟里面有不少蠢货。”
昭王幼时,北镇司刘顺弄权,时人称作“立皇帝”。因刘顺专权,连带着北镇司之属也鸡犬升天,一时无人敢称“阉人”“阴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