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上一回他和父皇两人一起用膳,还是两年前。那一年,整个后宫都听说了一个传言:皇爷有废太子之心。流言纷扰,这本是不应该的。像这等动摇国本之事,妄议之人怎可不受罚?可皇爷并没有管,直到泰山地动,钦天监算出“泰山地动,应在东宫”,皇爷才终于有了动作。
皇爷把他叫来,父子两个安安静静吃了一顿饭。用完膳,皇爷同他说:“你放心,东宫,不会变。”
自那以后,朱祐樘再未听到宫里有类似的流言。可他同皇爷,也再没有两个人一起用过膳。
等着内侍进膳的时候,皇爷翻动着《孝经》,忽然道:“朕记得,你小时候……才这么高。”
他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断断续地说:“背会了《孝经》,立刻跑……跑到乾清宫,硬拉着……拉着朕听你背书。”
“一晃眼,你都……都成婚了。”
皇爷蓦然一静,轻轻叹息:“恭肃皇贵妃……薨了也快两月了。”
恭肃皇贵妃万贞儿,一个年长皇爷十七岁,却宠冠后宫二十余载的奇女子。她薨在成化二十三年春正月,恰好在朱祐樘大婚之前。
朱祐樘漠然道:“父皇节哀。”
皇爷静静望着他:“恭肃皇贵妃出殡……出殡的吉日定了,三月初十。”
朱祐樘心里一沉,太子妃的生辰正是三月初九。
他瞧见皇爷将《孝经》递过来,压在他手上,沉甸甸的。
“你大婚的日期,朕未曾变动。恭肃皇贵妃出殡之期乃……乃钦天监所算,也不可变。只好……委屈……委屈太子妃了。”
朱祐樘低眉颔首,冷冷盯着手上那一本书。黄绢本的孝经,一个“孝”字力重千钧,乌云压顶一般欺在他头顶。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只要对上皇贵妃,他只有一败涂地的份。皇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为了恭肃皇贵妃的出殡之礼,太子妃的生辰只能简简单单的过。
好一个出殡吉日。宽袍大袖之下,朱祐樘的拳头蓦然捏紧了。他的生母纪淑妃出殡之时,皇爷只是瞧了一眼,就与恭肃皇贵妃往西苑游湖去了。一个视若珍宝,一个弃之如履,这就是他的父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平静:“儿臣明白。”
皇爷朝他轻轻一点头:“太子妃那……那里,朕另有赏赐。”
“传膳。”
***
在深深宫苑里看晚霞,实在是一种别致的体验。
张羡龄踏出帘子,万道霞光落满她一身,将她身上的白围裙亦染成淡淡的霞红。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日,该是个好天气呢。
她伸了个懒腰,打发梅香去看小厨房准备好羊肉没有。
不一会儿,梅香领着一众宫人,捧着一大盘羊肉过来。羊肉已经腌渍过了,一节肥一节瘦,齐齐整整串在洗净的木枝上,一叠叠码在一起。
内侍们忙着将铁炉、铁叉、铁丝网摆放好,又抬来一筐红罗炭,用火折子引燃了放在炉里。
小厨房的田公公候在一旁,身后的小徒弟端着孜然、胡椒、茱萸等名贵香料的小罐儿,向太子妃恭恭敬敬道:“娘娘,东西都预备齐了。”
今晚她特意打听了,说小爷同皇爷在文华殿一起用餐,不会回来。张羡龄当即立断,打算吃羊肉串。
如今杯盘肉酒都已摆齐,可以开始愉快的烤羊肉串啦。
一把羊肉串压在铁丝网上,油不时滴在碳火上,刺啦啦响。羊肉渐渐由浅粉变为深棕色,特别腌制的羊油也逐渐缩小焦黄,散出一股奶香。
撒上一把孜然,香不可言,令人食指大动。
眼看羊肉串快烤好了,张羡龄将一把香喷喷油汪汪的羊肉串放在碟子里,洗净了手正打算吃。
忽然有宫人内侍匆匆跑过来通传,说小爷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