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西华门往西,便是西苑。苑中有湖,如今叫太液池,后世习惯称之为北海、中海、南海。西苑风景好,地方阔,湖光山水倒映碧云天,张羡龄走在太液池边,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她实在喜欢西苑,漫步此间,只见天高云淡,半点没有深深宫墙的闭塞。
司苑司的女官领路,一行人往南边走,远远瞧见一片桑树林,叶子已老,绿得有些暗淡。
德清公主抱着张羡龄的手臂,笑着说:“母后立春亲蚕礼,就是用这里的桑叶。”
穿过林间小道,豁然开朗,有良田四五亩,井井有条,干净整洁。
司苑女官介绍道:“自从收到娘娘要来的消息,我们就把这一亩地翻整了一遍,娘娘觉得如何?”
张羡龄定眼一看,果然如此,整块田没有半点碎石、杂草,土也翻好了,肥沃的估计随手撒一把种子,都能蹭蹭蹭长出苗来。
“这样就很好。”
她挽了挽衣袖,回首看向三位公主以及不请自来的三位皇子:“你们真的要下地吗?那不许半途而废哦。”
德清公主用力点了点头:“知道的!”
二皇子朱祐杬也道:“皇嫂放心,我们绝不会添乱的。”
张羡龄同他并不熟,闻言只是很客气的笑一笑。怕晒黑,她用一块纱巾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佩戴上两三个驱虫的药包,这才下了地。
今日要种的是西瓜,这时候种刚刚好,等到七月,盛夏酷暑,蝉鸣阵阵,西瓜新熟,那滋味真是舒舒服服、清清爽爽。
张羡龄拿着瓜子,在司农内侍的指引下播种,等到腰微微有些酸了,她面前的这块地方才播种好了。
她抬起头,梅香立刻拿来一方帕子替她擦汗。
累虽累,张羡龄心情却很舒畅,她算是最早完成播种的,闲下来,就看一看别人的进度。
这几个皇子公主里头,架势最像模像样的莫过于二皇子。张羡龄瞧他生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像个肩不能挑水不能提的白面书生,下意识以为他定干不好农活。如今一见,感悟到自己犯了刻板印象的毛病。二皇子干活很利索,他不仅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时不时去帮年纪较小的永康公主和德清公主,十足的好哥哥。
张羡龄夸了他两句:“二弟种田真是一把好手。”
“皇嫂谬赞了。”
听了一句表扬,二皇子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干活更加卖力了。自从德清公主同邵宸妃说过太子妃爱种地,邵宸妃便特意叫了几个种田老手来教他,以图给太子妃留下一个好印象。
泥土一铲一铲合上,西瓜子全都睡在松软的田里。忙了一整日,张羡龄虽然身子乏累,但心中却泛起满足和期待。
日暮时分,用晚膳的时候,张羡龄忍不住同太子说起种西瓜的经历。
落日余晖洒在宫殿里,投下玫瑰色的红,饭菜升腾起袅袅香气。朱祐樘听着张羡龄说着西苑的种种趣事,原本端坐着的腿脚渐渐舒展,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听得很认真,好像张羡龄说的是军国大事一般重要。按理说,食不言寝不语,这时不该说话的,可他愿意忘了这规矩。
“今日种西瓜,数二皇子种得最好。当然,除了我之外。”张羡龄,眉飞色舞道:“这孩子的架势,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说到这里,张羡龄停了一下,轻轻问:“只是,我同二皇子他们不大熟,小爷能否提点一两句?免得我以后犯了什么忌讳。”
朱祐樘想了想,说:“没什么忌讳,不过是个孩子。”
他夹了一筷子笋烧鹅给张羡龄:“你安心玩,万事有我。”
晚膳用完,忽然乾清宫来了人,说皇爷有事,传召太子。
朱祐樘赶到乾清宫时,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也被黑暗吞没,一片沉寂。
乾清宫新换的大红纱幔上,全都绘着金光闪闪的“寿”字。已是初夏,皇爷却仍穿着微厚的龙纹云肩通袖罗袍,双手架在龙椅上,眼中无半分神采。
太医数次来请平安脉,都说龙体无恙,瞧不出什么毛病,可皇爷就是逐渐消沉下去,一日老似一日。
朱祐樘请安之后,等了一会儿,皇爷才迟缓地转了转眼珠子,将视线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来了,坐。”
借着烛火,皇爷细细打量着太子,忽然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太子是很淘气的。也许是因为长在西内,没有宫规束缚,他甚至敢爬上屋顶看星星,一帮子宫女内侍急得直跳脚,他却在屋顶哈哈大笑。后来淑妃死了,仿佛一夜之间,他就长大了,从此谨言慎行、寡言慎笑。
一晃眼,太子的年纪,已经同他登基之时差不多了。
他登基之时,大明正值多事之秋。父皇与皇叔的皇位之争,本就弄得朝廷内外一片人心惶惶,党同伐异,不知死了多少良臣。雪上加霜的是,他坐上龙椅仅仅只有五日,广西大藤峡忽然就发生了叛乱,兵戈之声席卷整个两广。紧接着就是荆襄流民大起义,蒙古进犯固原、宁夏。北边的鞑靼部、西边的瓦剌部亦蠢蠢欲动。十八岁的他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是怎么挨过那些时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