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张羡龄迷迷糊糊听见朱祐樘起身。她往里翻了个身,打算继续会周公。
忽然他说了一句:“下雪了?”
张羡龄立刻爬起来,只觉窗户外亮晃晃的。她鞋都没来得及穿, 光脚踩在地摊上,跑过去将窗帘拉开, 拉下窗户。
真的下雪了!
一朵又一朵雪花密密匝匝,纷纷扬扬, 落下的时候, 却很轻很轻, 半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张羡龄望着红墙白雪笑, 朱祐樘却吓了一跳,弯下腰拾起绣鞋,追在她身后:“好歹把鞋穿上。”
“你看, 好大的雪。”张羡龄回眸嫣然,眼睛亮亮的。
朱祐樘好气又好笑:“你就这样喜欢雪?”
“喜欢呀!”
秋菊紧随其后,从万岁爷手中接过绣鞋, 替娘娘穿上。司衣宫女也将一旁架子上用火烤得温温的披风拿起来,披在娘娘肩上。
张羡龄看了一会儿雪,便忙着梳洗穿衣,她还想出去玩雪呢, 当然得快一些。
于是破天荒的, 当朱祐樘还没出门的时候, 张羡龄竟然已经穿戴好了,甚至比他先一步踏出殿门。
因是下雪天,张羡龄特地选了一件大红织金缠枝牡丹短袄儿穿, 配了一件宝蓝色云龙纹马面裙, 带一对白玉捣药玉兔耳环。踩在白雪之间, 尤其醒目。
雪还在落,张羡龄却毫不在意,在月台上转起圈儿来,裙摆花儿一样撒开。
朱祐樘望着雪中玩闹的她,心都柔了下来。
“对了,这时候梅花开了吗?既然有雪,自然是要踏雪寻梅的。”张羡龄问周姑姑。
每当有新花开放,司苑女官便会报到周姑姑那里。周姑姑想了想,说:“宫后苑的梅花前个儿就开了,不过只有两三株。西苑琼华岛上的梅花林,听说倒是开得极好。要是想赏梅,得早些去,不然雪化了,梅花也就凋谢了。”
张羡龄听完,向朱祐樘跑去:“樘……万岁爷,我们下午能去西苑赏梅吗?”
朱祐樘迟疑了一下:“下午,有经筵。”
这是明宫的旧例了,皇帝每月要参加三次经筵,听儒臣讲解经典。实在不好推脱了。
“这样啊。”张羡龄眨了眨眼,“经筵是大事,看雪看花是小事,万岁爷不必担心,我午后去宫后苑观梅花也是一样的。”
朱祐樘剑眉微蹙,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多穿些,别冻着。”
说完,他便上朝去了。
张羡龄在雪中的坤宁宫月台上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很没趣,便回到宫里,叫人传早膳。
想着这一场雪是紫禁城的初雪,张羡龄便吩咐膳房的人做炸鸡:“选上好的鸡腿肉,用香料腌渍半个时辰,沾了蛋清裹上面糊,放在油锅里炸。那炸鸡的鳞片要脆酥酥、金灿灿的。对了,有酒没有?”
“有,御酒房新酿了一种酒,叫秋露白,口感绵软,微有桂花香气,正适合娘娘喝。”
张羡龄点点头:“午后我去宫后苑赏梅花,那就拿这秋露白配炸鸡。”
因想着午后要赏梅花,今日张羡龄处理宫务的速度都快了好些。在她的三申五令下,如今六局一司来坤宁宫办事,必定会将所奏之事写在本上。为了和前朝所用的奏本、题本、启本区分,宫里人私下里将送到坤宁宫的本子称呼为“宫本”。张羡龄头回听见这个称呼,笑得直不起腰来,当场给改了个名字,叫“宫笺”。
蒹葭堂内,只听见张羡龄哗哗地翻动宫笺的声音。她迅速地浏览了一遍,若是不要紧的事,便挑出来放在一旁,留着下回再处理。
帘外,梅香和秋菊端着奶茶和点心走过来。进去一看,皇后娘娘竟然蹙着眉头,好似心里憋着一股气。梅香和秋菊于是将动作又放轻了几分,大气不敢出。
等推到帘外,从外间出去,离得足够远了。秋菊才悄悄问:“娘娘这是……”
“别问。”梅香摇摇头,“这不是你我能管得着的事,等会儿叫当值的小宫女内侍全都上心些,千万不要出错,惹得娘娘再生气。”
秋菊连声应下,又说:“我得去膳房盯着,说什么也要把炸鸡炸好了。”
坤宁宫一时安静下来,没了说话声,也没了笑声。
***
午睡起来,张羡龄心里的火气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这场气生得莫名其妙,但她察觉自己在生气时,震惊之余,怒气值又蹭蹭往上涨。她竟然会为了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搞什么嘛!
窗外,雪还在落。
张羡龄穿上斗篷,一路往宫后苑去。
扫地内侍早将雕花石子路上的积雪扫干净了,张羡龄顺着小路一直走,瞧见一柱腊梅,孤零零的长在亭子边,花开靡荼,香气浓郁。
周姑姑道:“这腊梅花香气未免太浓,花开得过头了。那边儿还有两株红梅,娘娘要不要移步?”
“不用。”张羡龄道,“人家乐意开得这么香,自然当好好赏一赏。”
她径直走向亭子,挑了一个看雪中梅花的好角度坐下,叫宫女内侍摆桌烫酒。
腊梅花浴在雪里,淡黄的花瓣戴上一顶顶白雪小帽,寒风吹过,一阵梅香拂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