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葬在了故乡。
山高路远, 凭吊无门,朱祐樘下了一道圣旨,为怀恩修一座祠, 名曰“显忠祠”。
为内臣修祠, 在本朝历史上着实罕见。上一个成例,还是英庙老爷时的故事, 夺门之变,英庙老爷重登大宝, 下诏为太监王振建旌忠祠。对此, 朝廷内外颇有微词。
这一回给怀恩修显忠祠,一贯长于忠言逆耳的大臣们竟然没说什么闲话, 沉默了下来。
显忠祠就这样建起来了, 择址、立碑、挂匾。
匾额是朱祐樘御笔,木胎金字, 格外显眼。
张羡龄也想为怀恩做点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
周姑姑给她出主意:“要不,娘娘让御用的扎彩匠扎一些亭台楼阁、家人肥马,让人焚烧了,也算是尽心了。”
说着, 她又叹息了一声:“到了怀恩公公这个岁数,又能叶落归根, 其实也是喜丧了。”
周姑姑也有六十来岁, 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因此格外感同身受。
张羡龄听周姑姑言语里大有自怜的意思,便轻轻牵住她的手, 略微起皱的暗黄皮肤, 散布着斑斑点点, 是岁月上的妆。
她有些心酸,握了握她的手道:“老太要长命百岁的。”
周姑姑笑起来:“好好好,都听娘娘的。”
张羡龄又问:“老太家里可还有什么人,想不想出宫去见一见?”
“倒没什么了。”周姑姑摇摇头,“何况,咱们做宫女的,和他们内臣与女官不同,哪里能随意出宫探亲呢?”
“这话怎么说?”
张羡龄追问起宫人的归宿,周姑姑便一五一十的答了。
说起来,女官的境遇比起普通宫女要好上许多。洪武年间的规定,若外有家室者,在宫女服劳五六载,或走或留,悉听尊便。不过永乐之时,规矩又改了,唯有年近五十愿还乡者,方准其出宫。久而久而,只有年老有功之人乞归,方能离宫。
至于宫女,出宫之事难于登天,许多宫女五六岁入宫,老了病了,就挪到安乐堂。倘若不幸死了,就往净乐堂的火塔一推,化作一丝丝黑烟,这一生也就完了。
“那年老的内侍们呢?不是太监这样的,就是普通内侍。”张羡龄又问。
“寻常内侍的话,有一部分和宫女差不多。还有的会积攒一笔钱,在年老的时候出宫。有家人的就投奔家人,他们内侍最爱认干儿子干孙子之类的。若是没家人,他们大约会寻一个寺庙,交了钱,在庙里住下。”
张羡龄听完,眉头紧锁,眼瞳往下看,似乎在想些什么。
周姑姑观张羡龄这幅神情,不经有些担心,依她说,中宫娘娘什么都好,唯有一点,未免太心慈了些。自己方才就不该说这些话的,免得又惹出什么事来。
“都是这么过来的,其实也没什么。”周姑姑将话题带开,“娘娘中午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嗯?”张羡龄回过神来。
她这几天都没什么心思点膳,周姑姑忽然问她吃什么,张羡龄一时答不上来。
她思考了一下,想起上回去廊下家时的所见,有个宫女将炉子摆在屋门口,在做一种食物,很香。张羡龄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只向周姑姑描述着那食物大致的模样:“宫人是不是有一种吃法,把黍面枣糕用油煎?”
周姑姑点点头:“有的,我这就吩咐膳房,让他们试着做一份。”
坤宁膳房得了吩咐,立刻动起来。
午膳的点心,便多了一道黍子面年糕。
也许是用油煎过的缘故,黍子面年糕表层鼓着大大小小的泡儿,色泽焦黄,还浇了些红糖。咬一口尝尝,年糕劲道,红糖沁甜,里边还有烂烂的枣泥,很美味。
她吃了一块黍子面年糕,暂时放下筷子,要宫女给乾清宫也送上一份。
这几天无论是坤宁宫还是乾清宫,一律吃斋。昨夜的膳食,朱祐樘只略动了动筷子,没吃什么,张羡龄看着有些心疼,但愿这一碟儿黍子面年糕能让他多吃一些。
虽说朱祐樘从不特意说自己喜欢吃什么,但与朱祐樘同吃同住这么久,张羡龄也大致察觉到了他的口味。就点心而言,他喜欢吃甜的,尤其是糯米做的黏糊糊的点心,像桂花糕、山药糯米饼、麻薯团之类的,只要有,他总会吃上一块。
这倒是和张羡龄的口味很接近,她也喜欢吃软软糯糯的点心,因此如今当她吃到合心意的食物,总会留一份,或者给乾清宫送一份。
***
乾清宫的御桌上,摆满了各色素菜。
素鸭、素什锦、素酱肉、酥疙炸合、素羊肉……全是乾清宫膳房精心烹制的。
万岁爷的饮食起居全在坤宁宫,只在乾清宫用午膳、小憩片刻。
乾清宫膳房的内侍便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午膳办得漂漂亮亮的。
只可惜这几日,万岁爷无心用膳,所进之膳,有大半都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赏给近侍。
近侍李广站在一边侍奉,见万岁爷只用了一点燕窝粥,不禁有些着急,但依着规矩,他又不能劝着万岁爷进膳,只在心里盘算,等会儿一定要去,同乾清宫膳房的内侍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