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夕若留下的幻术在踏入医馆那刻就失效了。
中年妇人引她穿过回廊,来到一间禅房。
这房大得离谱,摆设又轻简得很,平白堆出些许空旷寂寥之感。
香炉上空坠着一缕青烟,幽幽檀香散开来,消减几分清冷,左右两边墙上挂了几幅水墨山林,深厚沉重。
白衣女子跪坐蒲团,美目轻阖,手上缠着一小串佛珠,修剪圆润的指尖慢慢拨着。
桌案只摆一套茶具,后方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落笔清逸自在,并不锋利。
中年妇人低声说人到了,请楚纤进去,都没能使白衣女子睁眼。直到楚纤坐下,在中年妇人照顾下喝了一杯茶了,女子才抬眸。
这自然是那天夜里见过的一张脸,只是她不认得楚纤,所以目光中有疏离有淡淡警惕。
不认得却点名道姓要见她——
“决明说你身上的病天底下只有我能治。”乔神医轻轻蹙眉,“你用了什么法子骗过她?”
中年妇人告辞出去了。
这位神医应当很厌恶被人欺骗,而在此刻的她眼中,楚纤不仅欺骗了她,还欺骗了决明。最可恶的不是前者,是后者。
因为她认为决明是不好被骗的,一定是楚纤骗人手段高超,误导了决明。
又或是骗了决明比欺骗神医自己更可恶,更令神医无法容忍。
不需猜测,就可直接肯定决明是那天的小丫头。
“没有法子。”楚纤尝出这茶不错,面上也因尝到好茶多了清浅笑意,她态度自然,“你怎知决明不是心甘情愿被我骗?”
“……”
乔神医手中佛珠串停了。她轻轻摁到桌面,又轻轻注视楚纤一会,叹了口气,说:“你不该拿决明跟我开玩笑。”
她的叹息更像是怜悯楚纤的自作聪明,正因这点不聪明,这位医馆客人将会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原来传言中清傲出尘的神医也会有因太在意一人而想杀另一人的时候,还不是简简单单一刀封喉,神医一定有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你也不该拿我的尊严同我开玩笑,我还没非见你不可到满嘴谎言的地步。”
楚纤淡笑:“我的病不只你可以医,但你的病再不医,心就黑了。”
乔神医深深注视她半晌:“我还是不懂决明为何让我见你。”往常这种人她都能替她打发,不浪费她看医书的时间。
“也许她想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乔神医声音微寒,“我与她之间,不必通过你。”
“有些话总是不好从她这个‘弟子’口中说出来的。”楚纤轻转茶杯,言语温和,但抬眼的一刹那似有冷气环绕,“你为何离开仙岛。”
有生之年居然还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这个地方,毫不设防的乔神医瞳孔微缩:“你……”
“那是一座无名岛,只是在很多年以前上面住了个拯救天下的神医,所以又
叫神医岛。”
“无论什么病,能找到这座岛就算救回一条命,众人将那位神医奉为仙人,久而久之那岛也成了仙岛。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说神医羽化登仙了,她收的徒弟却还在替她救死扶伤。”
“现下那座岛上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神医,没有弟子,想去求医问药的人终究要失望了。”
上座的神医一路听下来,面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楚纤说‘岛上没人’,乔神医堪称失态地起身:“怎么可能没人!她绝不会离开那座岛!那座岛是……”话音戛然而止。
楚纤放稳茶杯:“是,那座岛是她的命。除非她的另一条命要丢了,否则她不会离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乔神医身体轻微颤抖,眼中有深深的惧意,她死死盯住正前方虚空一点,仿佛已透过它们盯死了千里万里之外的某个人。
或者说某个人的目光直接穿越千里万里盯死了她。
她瘫软着坐了回去,抖着手去抓那串佛珠,紧紧攥着,像一根救命稻草。
楚纤表情不变,那种平静到冷漠的嗓音继续:“你在岛上学了很多年医术,那些外界认为不可能的事已在你手中变为可能。你尊她敬她爱她,她是你的师父,也是你的知己,所以。”
“你为什么离开她?让她不惜离岛也要来找你?”
乔神医还未从深深的恐惧中清醒过来,楚纤顿了顿,换了个问法:“她知道决明的存在吗?”
“……!”乔神医猛然回神。
狠戾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刺向楚纤的脸,楚纤轻轻笑:“你不怕她杀了你,但是你怕她伤害决明。所以你一旦被她找到,注定要跟她回岛了。”
“岛上的人不问世事,也没来过京城。从你出岛算起,哪怕日夜兼程,也得两二月才能到达京城,可你在其他地方没有停留……”
证明乔神医的路线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晰,她直奔京城。
这也导致夕若中途没有绕道,她们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不多。
楚纤温声问:“是谁让你来京城?”
没人比她和夕若更了解这位神医的踪迹。那块石头上的血的确是这位神医的,而楚纤想找的人也的确在医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