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处影影绰绰,一片枯黄叶子落到了灼热的铳管上。 “第一个。” 树干上,路左嘴里嚼着一根草叶。 脑海中多出的一个没用到根本懒得提的本事,以及几十步外掉落的火把,都在佐证这一枪的精准。 在关外,点火赶夜路是大忌,天知道林子里藏着多少饿狼一样的马贼,哪怕一眼望过去空空旷旷的平原,草甸子底下没准也趴着弓戟刀枪。一般来说,只有三十人以上,或者打着某些特殊旗号的商队镖队,才有底气在夜里明火执仗。 铳声一响,车队骚动不堪。 两只马蹄匆匆踩灭了地上的火把,人马重新隐入夜色。 路左往铳管里吹了一口气,吹去残药和铅渣,刚伸手握住腰间装火药的小竹筒,耳朵忽然一颤。 呼啦! 枝叶一阵抖动,路左双腿勾住树干,身子猛地向下一翻。 一支羽箭擦着头发稍,砰地钉中了树桩,木屑纷飞之间,箭羽颤抖不止。 “好箭!” 路左眼睛一亮。 他说的不只是箭术,还有箭头。 精钢锻打的三棱梅针簇,食指粗的箭杆长度超过三尺,足以贯穿钢板,拿来做短矛都未尝不可。 仅一眼,路左便瞬间做出了判断,堪比破甲锥的女真重箭,自己身上这套鱼鳞薄铠绝对挡不住! 强弓重箭本就是后金的立国之本,这种情况不算意外。 而且,对面不止一个辫子头…… 路左不假思索松开双腿,腰腹肌肉带动身体在半空一折,像头轻灵豹子似的稳稳落了地,闪开几步远。 果不其然,一小泼箭雨紧随其后! 十支左右的羽箭,其中多数势头发软,偏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却有三四支格外凌厉,精准戳中刚刚的树桩。 “看来,那个人牙子没敢再说谎。” 路左暗自点头。 五个建奴,八个赠品,箭数和人数大抵对得上。 建奴的箭确实不好对付,不过…… “夜里打架,光箭好可不够,眼神也得好。” 人眼如何看得透夜色? 除非,拥有一双野兽的眼睛…… 路左扭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碧绿眼瞳。 “借个眼神?” “好说。” 南北从酒葫芦里取出一张符纸。 路左拔刀在掌心割了一道,捏住拳头伸上前,几滴鲜血滴上毛茸茸的狸猫尾巴。 尾走龙蛇,符纸祭成,南北将整张篆符吞下了肚子,踩着路左的肩膀跃上他头顶一趴,瞧着倒像一顶暖烘烘的毛皮帽子。 “还挺暖和的。” “再贫嘴,戳你眼了啊!” 南北呲了呲牙,两只肉乎乎的爪子捂住路左双眼。 眼前先是一黑,旋即恢复了清晰。 【野茅山·小鬼遮眼】 目光穿透夜幕,天地都是一片灰蒙蒙,像是笼罩着一层色彩稀薄的阴云。 这是南北的视角,听说猫都是近视眼,南北却远近都看得清楚,动态视力也是极佳,正巧一只飞鸟掠过林间,路左甚至看清了飞鸟“缓慢”振动的一根根羽毛。 他再看向车队的方向,深山小路无法骑战,这时候,辫子头已经全部下了马,用马匹遮掩住身形,硬弓搭箭拉得半满,举止间竟散发出一股战火灼烧出来的肃杀气焰! “来头不小啊……” 路左挑起眉头。 对比鲜明的,是那些随车刀客,只有零星两三个机灵,跟着辫子头有样学样,其余人则仗着黑灯瞎火,探头探脑。 看来,许大善人并不舍得在招人手这件事上多花些银两。 填火药,装铅子,点龙头,压火门,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路左举铳瞄准,南北的视角稍有偏差,但他很快就适应了过来,铳口挑中一颗还算顺眼的脑门。 扳机扣动。 火舌喷吐! “第二个。” 路左没有半分迟疑,拔腿奔开,又一泼箭雨劈头盖脸,钉得这一块草汁横飞。 土块哗啦剥落,路左屈膝滑到一个土坡后头,南北紧紧抱住他脑壳。 这一回,他干脆抓了几颗铅弹塞进嘴里,火药一压实,便咬住铳口吐一颗进去,铅子滑落铳管的声音颇显效率。 “排队点名,都别急着。” 路左随手拔出一根草叶嚼在嘴里,再次平举鸟铳。 夜风骤起,吹动了草叶。 等这一阵风过去,路左指头才搭上扳机,却发现对面所有人已经全部下马藏住,看起来是终于得到了教训。 路左皱了皱眉,目光投到那些马匹上。 辫子头和刀客,两拨人的坐骑一眼就能分辨。 建奴的战马安静而稳重,甚至还有心思低头啃几口野草,分明是训练有素; 而刀客的坐骑却被接连两声铳响惊得躁动不安,暴躁打着响鼻,只是被主人拉住,才勉强立在原地。 铳口瞄中一只马屁股。 砰! 马儿一声长嘶,挣开缰绳撩蹄就跑,带动了其余几匹撒丫子狂奔! 刀客们一个个身形暴露,比没穿衣服还惊惶百倍,弓也顾不上拉,争先恐后地往牛车后头逃去。 黑灯瞎火的,有一个人重重摔了一跟头,摔得眼冒金星,刚挣扎着爬起来,便瞅见山林里冒出一簇火光! “第三个。嘶……” 路左小臂冒出一道血痕。 山路两旁,多是矮树,没有那种能遮蔽住一整个人的粗壮树桩,所以他不敢怠慢,打一枪便飞快腾挪向另一个位置,简直滑似泥鳅。 但,建奴的箭雨也明显分散开来,捕鱼撒网一样,其中一根险些命中,锋利的棱刺浅浅刮走半条皮肉! “那就来瞧瞧,鱼死还是网破。” 路左咧咧嘴,鸟铳再举,瞄准了牛车轮子旁探出来的半只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