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阴,又名“过阴”。 这是一种穿梭阴阳的法门,生人有所欲求,故而访鬼问阴,北宋的包拯便常到阴间取证断案,成为一段著名传说。 走阴人往往都是天生的,根骨八字奇异,旁人羡慕不来,不过,借由野茅山法器,路左这个没天赋的俗人,也能去中阴界逛上一圈。 猫尾巴卷起毛笔,涂涂抹抹。 路左盘腿坐在炕上,精赤着半个身体,皮肤上绘满了古拙的篆文。 这些篆文仿佛有生命的小蛇一般缓缓蠕动,墨色中隐隐透着淡红。 炕下一双鞋,一只正放,一只倒放。 正放是去路,倒放是归途。 “张嘴。” 肉乎乎的梅花猫爪举着一枚大钱,塞进路左嘴里。 “睁眼。” 啪,一枚槐叶贴住了路左的右眼皮。 “拿好。” 路左抬起手,接过一根……额,鸡毛。 “鬼语不同于人言,所以要含压口钱;中阴界半阴半阳,所以要遮一只眼。” 南北解释道, “鸡毛是救命用的,千万收好。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捏碎鸡毛,我会立刻接你回来。活人莫跟野鬼较劲,你小子别逞强哈。” 她指了指拴在炕角的大公鸡,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扑棱了两下鲜艳的翅膀。 “了解。” 路左点点头。 “那便去吧。张坚固李定度,在那头等着你呢。” 南北推来一碗饭。 饭是倒头饭,上头插着三炷燃香。 说来奇怪,路左是个精神茁壮的人,可一闻这个味道,脑袋就变得昏昏沉沉的,眼皮像是有千钧重,忍不住合上。 “有这种好东西,不比蒙汗药好使……” 这是路左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冷! 很冷! 路左猛地睁开眼,刻骨侵髓的寒气令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他抬眼向四下望去,视野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是飘飘洒洒的大雪,千里万里,被涂成了茫茫一片素白; 另一半却是荒芜的焦土,一脚踩下去,土壤中渗出浊黄的液体,空中飘的不是雪花,而尽是纸钱冥钞。 只是…… “樵县呢?” 路左扭头,看向身旁一个金光小人。 无论阴阳,张坚固依旧是金灿灿的模样,古衣高冠,香火缭绕。 “这里便是樵县。” 张坚固指了指脚下。 路左挑起眉头,“我以为,至少会有座城。” 中阴界是阳世的倒影,即便阴阳有别,差别也不该如此大。 “这便要与你说道一番了。” 张坚固摇头晃脑, “说阴阳道阴阳,左一句阴阳相隔,右一句阴阳有别,但你可知,这阴阳两界最大的区别在何处啊?” “人鬼?” “非也。” “生死?” “非也。” 张坚固似乎很享受这种说教的感觉,或者说,绝大多数自命不凡的人,总会有好为人师的毛病。 “要我说,阴阳两界最大的区别,阳界是心随物动,阴界则物由心生。你且来看——” 他伸出一根指头,指向万里雪野, “在阳世,樵县就杵在这儿,你看或不看,樵县依旧是樵县; “可在中阴界,夜不收是老大,他们眼里没樵县,樵县便从未存在。 “唉,其中道理,吾等也是上百年才琢磨出些许滋味,跟你讲了你也不懂。” 路左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唯物唯心呗。” “喂啥?” “跟你讲了你也不懂。” 路左四下环顾一圈,“李定度呢?偷懒了?” “哦,他去寻个向导……” “救我!救我!” 一声惊呼窜进了耳朵眼。 路左扭头一瞅,李定度惊慌失措飞奔而来。 身后正撵着他的,右眼里是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猪,鬣毛根根犹如钢针; 左眼里,却是一只裹满烈火的烧死鬼,依稀能瞧出曾经是个胖子,浑身流淌的油脂烧都烧不干。 “这便是他找来的向导?” 路左嘿了一声,手腕一翻。 剔骨刀凭空闪在掌心里,朝着烧死鬼一记直刺! 咚! 一人一鬼悍然相撞,路左眼前发黑,魂魄被鬼气一冲,比挨刀子还疼。 “……” 烧死鬼缓缓拧动脖子,望向路左,烧焦的皮肉噼啪爆开,嘴里迸出一声尖啸: “是你?是你!” 路左晃了晃头,眯眼再仔细一看,终于认出了对方是谁。 “许大善人?” 嚯,这厮果然耐烧。 念头刚起,又是一次冲撞。 路左额头青筋一涨,身形飘摇不止。 “你这凶徒,活活烧死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许大善人狰狞大笑, “活着受你委屈,死了若是还受委屈,那爷爷我不是白死了么?” “……” 路左咧了咧嘴,闭上左眼。 视野中只剩下一头发狂的野猪。 野猪前拱,刀光一闪! 噗嗤一道血箭冲起,路左踩着低埋的猪头腾跃而起,锋刃顺势掠过猪背,剖开了一道鲜红刀痕。 “斗不过鬼,我还宰不了猪?” 路左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 他此时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再杀对方一回,能不能再抽一个新本事? 野猪痛得直哼哼,就地打了两个滚,鲜血融化雪水混成了血泥,糊住了伤口。 它猩红着双眼,再次朝路左凶猛拱来。 这时候。 两支羽箭簌一声响,戳进了它的颈部血管! 猪皮厚重,但这羽箭劲头更足,竟然没进去了三寸有余。 野猪身子一歪,摇摇晃晃撞上一棵粗松,肥壮躯体抽搐了两下,被树枝抖落的积雪盖住,没了动静绝了性命。 箭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