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可以极恨,但是在她的记忆里,桑落从未对陆小凤表现出半分儿女之情,那就不是什么由爱生恨的套路。而陆小凤虽然万花丛中过,却从不是肆意欺辱女子的混账,何况桑落还是她的丫鬟,他不可能做出任何轻薄之举。
当年的宋玉红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最后只当这两个人八字不合,天生犯冲,转头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职场菜鸟想完成任务就要拼命了,哪有闲心遇见什么事都一一掰扯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她动起坏心眼,陈年往事也能捡起来就用。
桑落面上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宋坊主也不管,笑吟吟地任由俏丫鬟一边苦恼一边给她整理披风。
此时天已黄昏,日未全落,月未初升,宋坊主站在院中老树下,暖黄的光芒柔柔地将她包裹其中,周遭似乎渐渐昏昧。桑落与她这样面对面站着,却觉得宋坊主含着戏谑的笑眼里浩渺无垠,似是偷藏了一片深海,眸中日月同现,裹挟光华,奔流万里。
小姐生的实在貌美。
桑落不着边际地想着,便是那横行西域的石观音,传言里只差把容貌夸成九重天宫的仙子,在桑落看来,也不如此时此刻这寻常小院里的宋玉红。
——万里红尘,熙攘人间,谁也不如她。
只这么一想,心尖便悄悄软下去一片。
桑落把披风系带挽成花结,又仔细抚平了肩部的褶皱,这才装出一副不甘愿的模样,故意给宋坊主行了个礼:“婢女哪敢劳动小姐?您好生发呆,我这就去给陆大侠做饭还不成么?”
她家小姐这便被逗乐了。
“你这张嘴呀。”
似无奈似纵容,这短短一句笑叹而出。宋坊主亲手扶起丫鬟,见她只身一人便问道:“怎么不见元正?”
她问得随意,桑落也答得顺嘴:“白日采买了不少东西,哥哥正在库房收拾。”说着,她便开心起来,“可惜小姐不愿出门,今日这城隍庙会实在热闹。”
哦,原来是去逛庙会了,难怪一整个白天不见人。
宋坊主轻握一握她的手腕,笑眯眯道:“你可是又玩得忘了时辰?这时才回家。”
云河镇虽名为镇,实际上因比邻泾河,水运通畅,往来络绎,几经扩建,早已算得上是陕中大城。镇南建有一古庙,历史悠久。据传早年曾供奉一武将,立有神像与碑文,后因战乱损坏,后人无法修补如初,武将原有容貌与生平就此再不可考,索性就把神像尽力修补完整了,继续供奉,久而久之竟演化成了本镇的城隍庙。
时人多以五月为恶月,认为阴雨连绵,蛇虫四出,诸事不吉。云河镇便以每年的五月十五为城隍庙会,祈求城隍庇佑,破邪驱恶,人和安泰,是一年一度远近闻名的盛事。
桑落自小爱玩爱闹,每次都要早早催着宋坊主出门,非凑这个热闹不可。
“还不是为了小姐?”
被当面戳穿了底细,小丫鬟也半点不肯认输,昂着头辩解道:“说什么百家酒有百家味,谁家的酒都想尝一尝。我和哥哥为了搜罗齐全,可不得忙到这个时候么?”
宋坊主忍俊不禁:“原来还是我的错么?”
“自然是啦。”桑落板正着一张小脸,煞有介事地数给她听,“庙会上人那么多,光是周边乡里的农家酒都不知道摆出了多少摊子,有的还不愿单卖酒水,非得点了饭菜才肯一起摆上。”
小丫鬟摸着肚子,扁着嘴道:“银子都花出去了,总不能一口不吃扔在那。我和哥哥两个人,挨个摊子全吃过来,险些没撑死。”
宋坊主再也忍不住似的笑出了声。
“辛苦了辛苦了。”她连声哄着,玉雕般的手从披风下探出,作势就要把衣袖撸上去,“桑落姑娘又逛又吃累了一天,自去歇着吧,晚饭就交给我了。”
小丫鬟忙摁住:“可别。”
她看着自家小姐的一双手,骨肉匀称,细腻白皙,指甲粉嫩圆润,明明就是经年操劳的酿酒师,手上却始终不见什么粗糙与伤痕。
——像是从不曾遭受过半点苦楚。
桑落心底一顿,面上却更加嫌弃似的,直接按下她撸袖子的手:“都说了不敢烦劳小姐大驾。”
小丫鬟再三叮嘱了,让自家小姐老老实实呆着,严禁靠近灶间,不然就让哥哥把采买回来的酒全丢出去。
看似全无主家威严的小姐,只剩下点头的份。
尹清和目送桑落进了灶间,走到门边还不忘回头看她,警告似的不许她插手晚饭,面上笑意更浓。
“看这样子,也不知道你们谁才是主子。”
待到丫鬟的身影消失在灶间门后,另一边的客房门才被人不紧不慢地打开,陆小凤揣着双手,百无聊赖地依靠在门框上:“宋坊主,那丫头这般骄横,你还不打算管管吗?”
宋坊主看了他一眼:“本来也不是什么主子啊。”
元正和桑落是被宋老爹留下的流民,这不假。但宋老爹心肠软了一辈子,本就不兴收买为奴那一套。
他不会收养这对兄妹,当初也就这么直接对他们说了,他的酒坊、家产和所有,都会留给自己的独女,不能也不会让任何人分走。这是他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