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这个次元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混乱。
——惨遭灭门之祸的江家兄弟,还未守过父母的头七之日,也没有等到燕南天赶回来,便被觊觎江家家产的一群恶徒逼得逃亡。那时恰逢黄河水灾,他们兄弟俩混迹难民堆中,以求躲过追杀,终日土灰遮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两个五岁的江家少爷,草根树皮挖过,观音土吃过,夜间露宿也总是一个醒着一个才敢睡。就算是双亲复生,只怕也认不出眼前瘦骨伶仃的可怜孩子到底是谁。
那是只能用“挣扎求活”来形容的日子。
于是他们早早便明白了,天灾**皆无情。
有一日,兄弟二人突然发现,难民竟渐渐减少了,远超病死饿死或被抛弃的人数。他们直觉不对,开始每日清点周边的脸孔,也曾彻夜不眠地守着,可第二日还是有人莫名消失,周围也从未发现过尸体。
直到终于轮到了他们。
这一段,在元正的记忆里是模糊不清的。
明明上一刻兄弟俩还蜷缩在破庙墙角,时刻警惕不敢入睡,下一瞬却突然失去意识。仿佛只是睡了一觉,两个孩子便被人换了身体,然后苏醒在与破庙相隔甚远的深山。
周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像是在无声安慰他们,说之前渐渐迫近的危险预感只不过是错觉。
可那怎么会是错觉?
——山中溪流映照出来的,分明是全然陌生的面容和身体。
他的弟弟甚至变成了“妹妹”。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体怎样了,更不知道要怎么找回来。唯一模糊留存在脑海的,只有元正似梦非梦间听到的一句话:
——“……千载难逢……灵体……便是炼化了又能怎样……”
虽然是断断续续的声音,其中充斥的野心与欲··望仍然令人作呕。而最后那半句,是元正永远不会告诉弟弟的秘密。
——他们的身体怎么样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要活下去,要报仇,就只能拖着不知道是谁的肉··身重入人世。
而这个人世中,有宋玉红,有陆小凤,有万梅山庄,盗帅留香,天刀宋缺,邪王阴后,江南花家,恶人谷,移花宫,神侯府,无争山庄……
有你二大爷!
千年苦工木着一张脸,想想以后要面临的任务难度,恨不能先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算了!
“可是疼得厉害?”
数落归数落,但宋坊主捏着脖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桑落还是忍不住要心疼:“小姐,不然再把仁心堂的刘夫人请来看看吧。”
宋玉红低声道:“不必。”
那刘夫人是仁心堂医馆的老板娘,更是远近首屈一指的女医,宋坊主曾向她讨教过泡制药酒之法,两人因此结交。前几日她颈腰酸痛难忍,便是刘夫人拎着药箱赶过来,对着她好一顿揉搓,才让宋坊主喘过了一口气。
“刘夫人是坐堂大夫,每日多少病人等着,怎能一点小事就劳烦她?”
“可……”
“放心。”
桑落还想再劝,宋坊主已经把自己撑了起来,放下揉捏后颈的手,重新坐直:“只是落枕而已,我自己缓缓就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仍是温和带笑的语气,声音透着微带倦意的低沉,眉眼之间更无一丝强硬之色。
但桑落知道自己该到此为止了。
“……那小姐吃些东西,再回房休息会儿。”
小丫鬟取过宋坊主的碗给她盛粥。
粥是简简单单的白米粥,却是桑落天还未亮时起来熬的,米粒颗颗晶莹,软软糯糯的一口下去,胃里便是暖洋洋的一片。
她用勺子搅了搅,晾到温度适宜了才送到宋坊主面前。
陆小凤在旁边暗自惊奇。
他昨日说宋玉红没有东家样子,一来是对桑落不满——仗着宋坊主心软,便一而再再而三去占便宜,他自然看不下去;二来也确实是为宋玉红担忧。
陆小凤天性洒脱。哪怕是街边浑身脏污的乞丐,他照样能席地而坐,与人勾肩搭背,把酒言欢。
——这世上芸芸众生,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又是谁定的那三六九等?
他对此付之一笑。
但陆小凤也知道,作为坊主,宋玉红必须稳坐宋氏的第一把交椅。
她得是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顶梁柱,一言既出便令行禁止,如此才能稳住家业。若要依仗着她养家糊口,自然也得守好她的规矩,做好自己的本分。
——谁也不能越过她,谁也不许欺负她。
陆小凤担心的是,那对兄妹自小与她一起长大,情分不比旁人。元正也就罢了,若是桑落看准了她心软人善的弱点,有恃无恐……
他怕宋玉红吃亏。
不过现在看来……
看着这安安静静吃饭的一桌子,宋坊主低头喝粥,旁边两个便也不说话,陆小凤想了想,端了一碟包子就直接转身走人。
宋坊主一愣:“你这么急做什么?赶紧坐下吃饭。”
“不了。”陆小凤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我还是老老实实看孩子去吧。”
是他白担心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