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在母亲的床前,面对这个知道儿媳真身为何的老迈妇人,书生才能显露出未曾老去的容貌,一如当初赴京赶考的模样般,握着母亲遍布老茧的粗糙双手,泣不成声。
“哭什么?”
母亲双目浑浊,看着他的眼神却仍像是在看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生老病死,谁不都要走这一遭吗?你爹那个糟老头子,定然也等着急了。”
他的双亲做了一辈子本分人,开着一家小面馆维持生计,哪怕儿子娶了龙女为妻,有了一个神仙儿媳,老两口也没有对外宣扬过。从前怎么过日子,自那以后还是怎么过日子,没向儿媳讨过什么灵丹妙药,也不曾开口求过什么长生不老。
“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柳毅娶亲前的一夜,他的双亲曾把他叫到跟前,饱经人世风霜的面容带着些忐忑不安,却只是语重心长道:“我们往后怕是照看不了你了,你顾好自己,顾好媳妇,以后也要顾好我们的小孙子。”
“儿媳妇的来历也不要告诉你哥哥姐姐,神仙嘛,总不能牵扯上太多的凡尘俗事。”
父亲扶着他的头,一字一字,说得极慢:“我和你娘这把岁数,往后过得安稳便是最大的福气了,你不要记挂我们,也不要为我们做些傻事,可记得了?”
那时的柳毅泪流不止,却不知道还能怎么劝说。
——四海敖氏的规矩是先成家后立业,成了亲,自然就得去领正经差事。而敖清为了照看西海龙王,很早就已向天庭请封了泾河水神之职,此前是由西海水族代管,只待她成亲后正式走马交接。
双亲记挂着他的兄姐,又不愿远离故土,柳毅的后半生却已经与泾河水神相交相融。
这是一早就注定的离别。
——双亲甚至担心他为此犯傻,苦口婆心地与他说过许多次,让柳毅不要为他们违逆天意,更不要擅改命数,他们这一生该如何就是如何,柳毅只管修炼就是,可不能肆意妄为,平添孽果。
所以柳毅什么都不能做。
以他事倍功半的修为,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就连父母兄姐寿终正寝的命数,都是东海龙王挂念着他这个凡人女婿,这才悄悄去寻了鬼王,舍出去一张老脸帮忙改的生死簿。
“阿清,我从前科举落第的时候,很是心灰意冷,满心想着寒窗苦读十数载,为何还不能榜上有名?”
书生终于松开些手,看着掌心濡湿的血污,怔怔道:“可我后来才知道,这世上,原来并非所有付出都能有所回报。我苦修百载,所得不过寸进,而你与小琢生就神骨,一日便抵得过我十年。”
即使被三圣母扶着,敖清仍不禁踉跄着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丈夫:“……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柳毅声音喑哑,像是在拉扯一个破旧的老风箱,每多说一字,灶膛里的灰烬就蹿起一点余火:“你助我修行,以期早遇天缘。可是阿清,你十五年前不肯顺应天意,未曾水漫云河镇,以致天降神罚,龙珠被损……”
“你让云河镇免受洪灾,难道不是造福一方么?”
说到此处,柳毅终于顾不得自己满脸血迹,他突然抬起头来,看也不看一旁的三圣母,赤红眼眸几欲滴血,却还是定定地凝视敖清,
“这样的天缘,我等不到,要来了也无用!”
书生清秀苍白的脸上鲜血斑斑,形容实在可怖,那双被邪气染到血红的双眸却更令人心惊,像是积攒了千万年的恨意,非剑指苍天不可解,非颠倒乾坤不可止,几要将这三界苍生也一并淹没!
三圣母顿时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地立刻唤醒宝莲灯,五彩灵光将柳毅整个人笼罩其中。
“啊啊啊——!”
被奖善罚恶的上古法宝压制,书生抱着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丝丝缕缕的邪气自他体内不断涌出,若非被五彩灵光及时驱散,只怕顷刻之间便能充斥在整座正殿。
敖清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却又立刻醒过神来,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急忙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她原本猜测柳毅是独自修行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引致邪念横生,所以做出了这般狠心绝情的事。可看他此刻的样子,竟是大有堕为妖魔的征兆,以柳毅的修为,便是入了心魔,也绝无可能生出这般凶戾冲天的邪气!
“你该问问,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三圣母看着哀嚎不止的书生,又是惊愕又是愤恨道:“为何会沾染上昔日魔族的气息?”
……魔族?
敖清震惊不已,她看一眼柳毅,又转头去看已经走到近前的二郎真君:“杨二爷?”
昔年天魔大战中横扫千军的真君凝目看去,眉间轻蹙,却还是点头承认了妹妹的说法:“的确,是曾有魔族在他身上种下了魔气。”
作者有话要说:泾河副本快结束啦。
虽然弦哥好像已经开始给别的副本埋伏笔了……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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