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他会看着迟轻按时喝药,明明是个自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姑娘,绝不会耍赖不肯喝的,他还是要一边接过空药碗,一边递出去一碟蜜饯。
楚留香不会明知故问什么苦不苦的话,但是迟轻喝药时那自然而然的样子,却会让大名鼎鼎的盗帅皱着眉头,很是有些烦恼地笑起来。
苏蓉蓉问过他原因。
“轻轻这样乖巧,你还在愁些什么?”
“……哪有人天生习惯吃苦。”
楚香帅那时的目光复杂又柔软,比起最初的怜惜,有什么更深沉的情感已经渐渐涌上。
“能这样习惯的人,我又怎么能不发愁?”
苏蓉蓉只觉心下猛颤。
后来再回想的时候,她才惊觉,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意味着她已经察觉到了楚留香对迟轻的不同。
楚香帅本就是浪子。
他的心是一条遨游湖海的鱼,有钓者垂饵,也得要他心甘情愿时才会咬钩。他被··捕上了岸,倾尽一切回应一场爱意,毫不作假,甚至会成为他一生难忘的烙印。
可饵料总有用完的一天,到那时,这条鱼就会重新回归入水,直到遇见下一个渔家。
跟随他这么多年,苏蓉蓉自知,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仍然不是楚香帅心中最重要的女子,因为他依然风流着,多情着,不羁着。
他没有为她停留过。
可是在迟轻的面前,楚留香渐渐放慢了脚步。
——一条前往江南的水路,顾及着迟轻的身体,走走停停的三桅船竟用了三个月还未抵达。素来麻烦事缠身的楚香帅好像也变成了闲人,没有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突然消失又出现,整日里只是懒懒散散地吹着风,晒着太阳,学着手语。
“偷得浮生半日闲。”
当迟轻犹豫着写出“是不是我拖累大家了”这句话的时候,楚香帅却用着磕磕绊绊的手语,还故意露出了满脸苦相,一副“不知道这么比划对不对”的样子。
“新学了一门本事,我也总得先练熟了吧?”
“……你学得很好了。”
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安慰她,迟轻也还是笑了起来,放下笔,慢慢地用手语回他。
“很厉害。”
他的插科打诨却换来她这么认真的夸奖,楚留香当即哭笑不得,眼神却已经柔软得不像话。
遍赏风月的盗帅看着那个姑娘的时候,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像是在看一朵刚刚盛开就要凋零的花,越是短暂,越是让人想要为她遮风挡雨。
——他也确实从未逾越过。三个月的朝夕相处,楚留香与迟轻最亲近的举动,始终只有初见那日的一个拥抱。长于深闺的千金小姐脸皮薄,别说像他们那样打打闹闹了,楚留香眼眸含笑多看她一会儿,迟轻就能脸红到不敢抬头。
那种只想付出却不求回报的珍惜,曾让苏蓉蓉误以为,迟轻是和她们三个一样,已经被“楚大哥”当做了妹妹。
“……原来不是啊……”
无人处,心细如发的女医喃喃自语着,眼底有细微的水光。
不想占有,并不等于没有动情。恰恰相反的是,如果让一个历经情··爱的浪子甘愿止步,停在一个恰如其分的距离里,就这样看着,守着,纯粹而简单地喜欢着……
那这个人,对他而言该有多珍贵啊。
若非亲眼所见,苏蓉蓉也不会相信,原来浪迹情场的楚留香也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轻轻一定要走吗?”
抵达江南的那一日,宋甜儿站在迟轻面前,不死心地用手语问着:“和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不哭。”
早已接到李红··袖传讯的迟家派了人在码头等着,几次上前想要催促。背对着他们的迟轻却没有看见,她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帮宋甜儿拭去眼角的泪水。
“我就在江南啊,甜儿想我了,随时可以来看我的。”
这是苏蓉蓉一早就猜到的答案。
迟轻不会跟他们走。
她的身体经不住旅途颠簸,若是带着她,即便是本领过人的楚香帅也会束手束脚,相当于平白添上了一根软肋。迟轻自己知道这一点,所以再不舍,也不会放任自己去拖累别人。
就算楚留香不在乎,苏蓉蓉她们也不在乎,可这腥风血雨的江湖,实在不适合病弱的迟轻生存。
——她是只能养在深闺暖房里,如此也要挣扎着求活的花。
除非找到治愈她的法子,否则贸贸然地把迟轻带走,只会变成挥霍她所剩不多的生命。
苏蓉蓉看着楚留香,他的眼神依然温柔,没有半点要挽留的打算,似乎这场分离早就在预料之中,要告别的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割舍的人。
“……对不起。”
迟轻一一与三个姑娘拥抱,当最终站定在楚留香面前的时候,她突然沉默了很久,最终用手语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三个字。
不能跟你走,没办法继续跟着你走了……
对不起。
迟轻那时的笑容单薄欲碎,却偏偏温暖到了尽头。虽然即将分别,可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楚留香的时候,却像是一只饱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