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就是这本亦正亦邪的秘籍,才让他们兄弟躲过了贪图江氏家财的恶徒的追杀,隐藏在必要时甚至可以易子而食的流民堆里,狼狈不堪却终究还是活下来了,直到被宋氏酒坊收留。
不过后面这些就不需要告诉燕伯伯了。
小丫鬟将上书《怜花宝鉴》四字的秘籍递给天下第一神剑,然后就背过双手,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乍一看简直乖巧得一塌糊涂。
燕南天手上翻得不快——纸张早已泛黄,不少地方也有了破损,看到武功心法时眼中尚有赞赏之情,到岐黄医术那里只是匆匆一眼扫过,可“摄心术”那一页刚刚映入眼帘,他的脸色就明显一愣,越往后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小鱼儿,你……”
“啪”地一声合上书页,差点把这本跟着江氏兄弟颠沛流离过的秘籍拍成齑粉,燕南天叫着自己亲自为侄儿取的乳名,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很快咽了回去。
既没有救下义弟夫妇,也没有及时找回两个侄子,什么都没有做到的天下第一剑自知,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评价小鱼儿的立场。
燕南天一生刚直,没有做过一件不能见人的坏事,可谓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所以在他的眼里,毫无疑问地,这后半段记载的东西都是“旁门左道”。
——什么易容?什么下毒下蛊?男子汉顶天立地,岂可行如此小人之事!
按照燕南天的脾性,若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小鱼儿私自学了这本《怜花宝鉴》,只怕他狠下心来真能把自家侄儿抽上几顿!
可小鱼儿学的时候,他这个应当要保护侄儿的人又在哪儿?
不易容装扮,不设法自保,他的两个侄儿又哪里能活到现在?
燕南天想到这两个孩子吃过的苦,尤其是眼前这个顶着女儿身的小侄子更是让他心疼,刚刚生起的怒火立刻被他自己泼上了一盆冷水。
“……小鱼儿,你告诉伯伯。”
他把秘籍递回给桑落,宽大的手掌拍在小丫鬟肩头,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道被他放到了最轻:“你这些年,可曾杀过一人?可曾害过一人?”
“有。”
虽然诧异燕伯伯没有直接教训她,小丫鬟却还是抬起头,目光不闪不避地与其对视:“想杀我们的人,我杀过。”
那个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自以为两个江氏遗孤已经是囊中之物,没有急着取他们性命,反而准备像猫抓老鼠一样一口一口将他们慢慢咬死的恶徒,是她杀的第一个人,用早就准备好的沾满毒草汁液的破碗片。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她没有一刻忘记过。
“想害我们的人,我害过。”
黄河水患,饿殍遍地。当第一个饿到失去理智的难民,盯着他们下意识咽起了口水的时候,她就知道,就算草根树皮都被啃食殆尽了,也要想办法和兄长一起再找些毒草回来。
“燕伯伯,我的手上早就沾了血,这没什么好辩解的。”
当着天下第一英雄的面,小丫鬟却没有掩饰自己的打算,将从前做的事一一坦白了。燕南天的目光更加复杂,她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可是,未曾伤我害我之人,我秋毫无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是底线,是她丢失了身体与名字,还依然坚守着的作为江枫之子的底线。
小丫鬟目光清明,她不曾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过,自然不必隐瞒。
“……伯伯知道了。”
燕南天看着她这幅“不知悔改”的模样,原本皱成死结的眉头却渐渐松了下来:“这世上,武功没有正邪之分,人心才有。这里面虽然记了些旁门左道,可若是你用得好了,来日也能闯出另一番天地。”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燕南天早已明白,名门正派未必当真光明磊落,魔教邪派也总有重情重义之人。他不想让自己的侄儿误入歧途,可谁说他走的就是正道,与他不同的就要通通打成歪路?
小鱼儿生有灵慧,自小学什么都快,却又没有耐心钻研到底,往往上手了就是解馋了,一旦好奇心得到满足就很难再坚持下去。
这样的性子,纵然跟他学剑,只怕也不可能像无缺一般继承他的衣钵,有朝一日直抵剑道巅峰。
那倒不如就让他去走自己的路吧。
燕南天看着封皮上肆意洒脱的字迹,若无意外,他已经知道这本《怜花宝鉴》是哪位前辈所著了。
想着昔年那位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人物,再看看眼前同样资质非凡,跳脱随性的侄子,燕南天低叹一声,觉得这也许当真是天意注定。
冥冥之中,这本秘籍真的找到了最适合它的主人。
得到伯父鼓励的小丫鬟,也果真没有浪费她的天分。
虽然从不喜欢摆弄胭脂水粉,但是,在必须要藏起真本事的前提下,桑落依然能用这些东西去给宋坊主换一张脸。
——人·皮·面·具她不是不会做,但问题是,她要怎么向自家小姐解释,一个五岁就进了宋家的丫鬟,是从哪儿学的易容术?
不过,也得亏她没有去做,那玩意儿费时又费力就不说了,最关键的是……
“……一个抬眼,就把我的努力都化为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