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先前围攻西门吹雪的三条缚妖链,眼见他被厚重阴气缠身,再也动弹不得了,当即像闻到血腥味的巨鲨般一拥而上,立刻就要对着剑神的血肉大快朵颐。
西门吹雪的眼睛里却只有他的未婚妻子。
他看着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从前在万梅山庄,这对未婚夫妻相对而坐,他沉默不语,却知道自己不曾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未婚妻子全然懂得。
可是这一刻,他的眼神却如同雪山乍崩,冰湖消融,毁天灭地的浩劫霎时席卷了他的眸底人间。
在此之前,即便是谈及退婚一事的时候,西门吹雪也依然是清寒冷静的样子。
他从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若有所感的宋坊主不禁一愣,很快又想要叹气。
……行叭。
既然有人爱敖灼爱得这么深沉,大费周章也要唤醒她,连带着把宋玉红的未婚夫婿,侍从丫鬟和分铺掌柜也扯入幻境,如今生死难料。
那老子就姑且让你们看看……
西门吹雪千钧一发之际,迅速流失的鲜血也带走了倾城美人的最后一点体温,缚妖铁链包裹之下,心脏破损的宋坊主长睫轻颤,终于缓缓合上双眼。
——什么才是真正的西海小魔头!
***
“……龙?”
冯冬生趴在桌子上,左手压着一卷《说文解字》,右手颤颤巍巍地抓着一支毛笔。他看着书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自己就是被唐僧念起了紧箍咒的孙大圣,那叫一个头眼发晕。
偏偏他一张嘴还闲不住。
正抄写到一句“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小话痨果然又一次抬起头来:“先生,这龙怎么还一时一个样子啊?这么没有定性的吗?”
田文晋当即嘴角一抽。
他两年前乡试中举,只是家境清苦,为了筹措赴京赶考的盘缠,便先在家乡的学堂当起了教书先生,月钱未必如何丰厚,但胜在还算受人尊敬,日子过得也能省心些。每日领着一帮孩子摇头晃脑地读书,自己也算是温故知新了,对来日应试有利无害。
田先生打心眼里知足。
直到他遇见了被亲爹捏着脖子拎进来的冯冬生。
要说这孩子品行不佳,那是没有的。
冯冬生虽然很不情愿上学,但从不惹是生非,每天嘟着嘴走进学堂,见了先生还是会乖乖问好。读书虽然没有什么天分,课上总是听着听着就睡了,但有冯如海这个父亲镇着,头天布置的功课,第二天总能如期交上来。
当然,那通篇的鬼画符能不能挑着认出几个字,就得看他这个先生的本事了。
——听起来似乎还不是什么无可救药的朽木。
但冯冬生这孩子吧,什么都好,坏就坏在长了一张嘴。
那是真的很能说。
不打瞌睡的时候,整个学堂就属他提问最积极踊跃,听到什么都觉得好奇,一堂课下来,举手能举八百次。起初田文晋自认要受业解惑,既然学生问了,他这个先生无论如何都要答的,于是好端端的一堂课就变成了他和冯冬生的对口相声……
(敖灼表示好羡慕,哼唧。)
后来,田文晋看着三天都没翻两页的书,觉得这样不行。
他就让冯冬生私下再来请教,不要耽误别的孩子。
然后田文晋就见识到了小话痨的真实功力……
三天前,他这个先生终于败下阵来,嗓子红肿发炎,不得已只能回家休养。
等到好不容易病愈了,想想又要沦陷在冯氏魔音里,田文晋收拾书案的手不由一顿,认真思考起来:如果辞去这份工作,自己还有没有别的谋生手段。
好在冯如海这个铁血亲爹拯救了他。
“我们东家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给这小子,可田先生也知道,冬生那手见不得人的字……”
胖墩墩的冯掌柜提溜鸡仔似的把儿子拎在手上,诚恳道:“还请先生费费心,多督促这混小子练练字。”
这就是为什么别的孩子都出去休息了,冯冬生却被单独留下来抄书的真相。
此时,听着这个学堂里最闲不住的孩子,对着传说中的龙族品评起了“定性”,田文晋只觉得啼笑皆非。
“这只是前人杜撰而来,不可尽信。”
教书先生清了清嗓子,还是耐心回答了:“古往今来,许多典籍都记载了名为‘龙’的神兽,却是描述不一,形貌与习性皆有出入,想来只是凭空想象的奇诡之物。”
冯冬生抬高右手,用笔杆挠了挠后脑勺:“先生的意思是,世上其实没有龙么?”
田文晋笑道:“眼见方可为实,我未曾亲眼见过,便认为是没有了。”
“可是……”
冯冬生想到了,和父母逛庙会时从糖画师傅手里接过来的那龙,威风凛凛,入口却又甜甜蜜蜜,让他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学生觉得,或许……”
稚童儿语尚未说完。
冯冬生只听得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吟啸,像是空谷里回荡的清风,又像是盛夏里滂沱的暴雨,轻飘欲飞,却又重若千钧,从不知所在的远处遥遥而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