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依旧苍白,神态却极为宁静,仿佛回到了世间最让人安心的居所。
这让准备唤醒她的人很是迟疑。
但片刻后,那人温凉的食指还是点上了宋坊主的眉心,温养她的灵力转化为风,徐徐吹散她的困顿。
倾城美人卷长的眼睫一颤。
宛如从花枝上振翅而起的蝴蝶,宋坊主紧闭的眼帘一点点抬起,露出那双尚且迷蒙的眼眸。此时正是深夜,床边烛火的暖光落进她眼底的水波,让一旁的敖玉突然想起了西海的月华流照,凌波万里。
然后,宋坊主轻轻转过了头。
八部天龙顿时屏息凝神。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宋坊主,她也正好回视过来,二人目光交汇处,宋坊主的神色从茫然变作恍然,眼底摇曳的波光忽而就沉了下去。
敖玉只觉得心头也紧跟着一沉。
可他还是没有移开眼睛,隐含期盼的目光像是递到她面前等待回握的手掌,直到宋坊主抿了抿失色的唇,久睡方醒的声音低哑得犹如叹息,轻声唤了一句:
——“三太子。”
话音未落,敖玉却突然偏过头,主动避开了宋坊主的视线。可他眼眸深处突然熄灭的那一点微弱的光,还是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啊……
千年苦工再次肯定了,她才说敖玉是个傻子。
他明明就该知道的,一旦帮助宋玉红平复了灵力,稳固了魂魄,她本身的记忆早晚能压过强行闯入的“敖灼”——说到底,那不过就是掌珠和河蚌对西海红·龙的执念。
只要宋玉红好转了,到时候醒过来的人,十之七·八,就不会是他心心念念等着盼着的妹妹了。
可敖玉还是没有留手。
他竭尽全力救活了宋玉红,为此损耗不少修为。堂堂与天同寿的龙族,眼下竟生生泛起了浅青,显然是没日没夜地在旁边守着她不放。
——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啊……
宋坊主把这个封号默念了两遍,然后慢慢地自己撑坐起来。
即使有敖玉在,贯·穿心脏的伤势想要恢复也没有那么容易,只是稍微一动,就能明显感觉到伤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宋坊主眉间轻蹙,却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轻薄丝被从她的身上滑落。
“……小心些。”
敖玉很快就转回身,再看向宋坊主的时候,他的神色是没有异常的平静,可他没有伸手扶她,只是心念一动,宋坊主就被无形的手掌托抱起来,轻轻安置在床头。
丝被重新盖在她的身上。
“你昏睡三日,伤势却还未痊愈,还需静养。”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要赶快养好身子才是。”
“……多谢三太子。”
凡女没有拒绝这份好意,顺从地依靠在床头,看着他的目光澄澈而安定,分明重伤未愈,连呼吸都轻不可闻,眼眸却依然明亮:“您有什么想说的,直言就好。”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有话要说。
敖玉不知道这是不是阿灼的记忆在影响她,也不知道她还记得什么。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宋坊主。”
早已饱经风浪的八部天龙此时面露迟疑,一开口居然就是一顿,连带着后面的话都慢了下来:“酒窖下的剑冢,被锁在那里的那只河蚌,你可还有印象?”
凡女点了点头。
“她的妖身要撑不住了,只怕挨不过天明,所以托人来问……”
敖玉的眼中,有几近感同身受的慈悲:“问你愿不愿意去见见她。”
河蚌久困缚妖阵,全身骨骼碎去大半,灵力也被掠夺殆尽。但这些本来都不该难倒敖玉,毕竟连宋玉红这样的凡女他都救回来了,没道理一个已经渡过化形劫的女妖反而让他束手无策。
可事实上,不只是敖玉,连显圣真君也尽力试过了,却还是收效甚微。
骨骼可以重塑,灵力也可以灌入,但是十数年如一日地被抽取精血和真元,早就已经耗空了修为低微的女妖。
——漏了底的木桶,即便是把海一样的灵力输送进去,最终等待她的也只是沉没。
之所以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经受着这样的折磨也不愿意死,拼了命地非要活下来,是因为她认得掌珠。
她听三公主说起过,所以她记得这是三公主的命剑。
——她得替三公主守着。
早已无药可救的河蚌是凭着这个念头,撑过了摧心蚀骨的许多个日与夜。
如今结界被破,掌珠断剑复生,河蚌便松下了最后一口气,心愿已了。
何况她还等到了三公主。
西海红·龙走时,河蚌尚未化形,她没有亲眼见过昔年风华灼灼的敖氏公主。可是剑冢里那个手握神剑的身影,分明身染鲜血,该是再孱弱不过的样子,落在河蚌失神的眼中,却是一道牢牢绑在她腰身的绳索,拽着她,拖着她,要把她从暗无天地的深渊带回到明亮温暖的地方。
她被这个人揽在怀中,落在那个人的手掌,就像是漫无边际的漂泊和流浪,在这一刻,终于抵达了终点。
河蚌很心安。
而她知道,这样的心安谁才能给她。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