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拒绝不成?
鬼王意安早些年就闭了关,至今未出。没有了主君坐镇,酆都上下恨不能把“规行矩步”四个字刻在脑门上,处处照章办事,唯恐惹出什么麻烦给鬼王添乱。
且鬼王与西海敖氏素有情谊,真君身为西海驸马,提出的要求也实在不算过分,黑无常没有理由拒绝。
他便叮嘱了孙家翁媳几句,让他们不必惊惶,真君问什么,他们如实相告就好。
两个亡魂点头喏喏。
魂魄会本能地追寻尸身而动,所以,无人祭祀者大多会回到埋骨之地,存有执念者会去生前最眷恋的地方游荡。先前孙家翁媳一路茫茫然地走过来,黑无常便领着两个手下跟在后头,其余鬼差也都被他安排了任务,勒令他们各司其职,绝不能让亡魂在人间作乱。
此时,黑无常就带着两个手下一起后退,要把场面交给显圣真君。
真君行事也不曾拖沓。
“孙夫人见谅。敢问你会来此,可是感应到了自己的尸身?”
满面沧桑的妇人搀扶着自家公公,紧张地一直眨眼,许久才挤出一句:“正是。”
“孙老伯也是一样么?”
老者枯瘦如柴,也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真君眼眸微暗。
日落之前,他施术遮掩了两具喜棺,暂且隐藏了那场冥婚的痕迹,也隔绝了聚阴阵与血怨。此刻在孙家翁媳的眼中,这座酒窖空荡又残破,俨然就是个废墟了,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尸身所在。
而最重要的是,从头到尾,他们只发现了孙拓妻子的尸身。
孙老伯的呢?
他说自己对这里也有感应,但显圣真君曾探察过宋氏酒窖,哪怕深至剑冢,也再没有找到第二具尸体了。
孙老伯又能被埋在哪儿?
不知为何,真君突然便想到了,喜棺之内,孙夫人那具一如生人的遗骸。
——对仙魔来说,想保尸身不腐不朽,其实有不少能用的办法。但那个幕后之人如此谨小慎微,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当然也不会在孙夫人这里露出马脚。真君也亲自看过了,女尸之上未曾残留半点能够用以追踪的法力。
那他是怎么留住了孙夫人的尸身,并将血怨催化到这般骇人的地步?
莫非是……
看着眼前的孙家翁媳,一个堪称可怖的猜想突然划过脑海,让显圣真君的目光随之一沉。
“真君。”
这时,原本已经退下的黑无常却突然走上前来,皱眉道:“另有亡魂过来了。”
鬼差之间有自己联络的法子。
黑无常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装作鹌鹑,只当自己眼瞎耳聋又口哑。奈何他一只眼睛都闭上了,正要再闭上另一只的时候,却突然接到鬼差传讯,说是他们手下的魂魄匆匆吸了几口香火,便要去往宋氏酒窖了。
而按照鬼王定下的规矩,除非亡者要逞恶行凶,否则鬼差只负看管之责,不得限制其自由。
——换言之,这些魂魄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劝不动也不能硬来。
想起鬼门开放之前,黑无常再三提醒过的血怨一事,鬼差只能一边跟上去,一边急忙向上打报告。
被塞了个烫手山芋的黑无常:“……”
算了。
谁叫他是当头儿的呢。
手下人多了,自然会冒出来几个愣头青,他总不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打死吧?
黑无常只好硬着头皮,与显圣真君道:“来的是对夫妻,在世时以耕种为生,背地里却挖坟掘墓,盗取他人遗骸,然后假称是自家亲朋,以高价卖给想要……”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简直是咬着牙才能继续下去,“……想要结冥亲的人家。”
昔年一场冥亲震惊三界的显圣真君却面不改色。
他看着黑无常的目光也仍然和缓,温声道:“既如此,便请他们进来吧,说不定也是我要等的人。”
……那您在凡间的熟人还真不少啊。
黑无常只当自己听不懂显圣真君的话,转头就去给手下传讯了。
倒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鬼差暗自搓手,盼着同僚快些来,也好凑在一起互相壮壮胆色。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小喽啰,面对天魔大战中曾经的仙族主帅,实在是压力甚大。
这与显圣真君的为人处世无关,而是一想到他曾立下的不世功勋,便愈发觉得他如日月高悬,难以企及,连呼出一口气都会染脏了他的衣袍。
他们两个只能在心里催促同僚,巴不得对方立时就能从地缝里头冒出来。
——“可算到了!”
当门口出现鬼影时,两个鬼差悄悄长舒一口气,甚至颇有些喜不自胜。
只见那对盗卖尸身的夫妇浑浑噩噩,当真是游魂一样飘进来的,茫然四顾的眼眸里写满了惶惑,仿佛自己都不确定自己为何要来这个地方。
显圣真君却一眼就认出来了,除喜棺之外,当日的宋氏酒窖还曾发现过四具尸身,其中有要替儿子操办冥婚的胡忠及其妻子,剩下两具……便是眼前这两个了。
宋家酒窖是他们身死之地。
这也就解释了,孙夫人是怎么差点成了胡家所谓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