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那对生前盗卖孙夫人尸身的夫妇,都被他一并推了过来。
习惯成自然的鬼差便想也不想,立刻将这几个魂魄围住了。
“……”
黑无常算是看明白了,真君这绝对是有意放水。
又一次扑了个空的孙夫人却被刺激得更加疯狂!
她定定地望着显圣真君,明明是要取人性命的厉鬼,可她那张狰狞到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却充斥着一股拼死一搏的狠劲,仿佛立场倒转,她才是那个被逼入绝境的猎物。
“啊——!!”
已然不似凡人的血盆大口中突然爆出凄厉的嘶吼,与此同时,废墟一般的酒窖里狂风乍起!
显圣真君眼底一动。
黑无常却忽然神色大变:“这是……”
只见阴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所过之处,砖木如尘土般飞扬,连黑无常都被刮得险些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挡在眼前。然而,饶是风势如此骇人,也盖不过其中夹杂的阵阵鬼哭。
透过指间缝隙,黑无常看见无数魂魄自四面八方涌上,轻飘飘得像是被风吹送过来的草籽,却在顷刻之间就要淹没了宋氏酒窖!
——“这些都是今夜回返塞北的亡魂啊!”
聚集的魂魄愈多,风声反而小了下去,黑无常清楚听见了身后鬼差匪夷所思的声音:“他们怎么全都围了过来!?”
“……不要管。”
黑无常从牙关里挤出自己的回答:“交由真君处置。”
是他大意了。
这孙夫人的问题,只怕比先前预想的还要严重。
——她的尸身葬在塞北,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竟能借助地势吸取其他尸骸的阴气,乃至于化归己用,赶在七月十五这一夜,自己好端端地突然堕为恶鬼也就算了,还能以尸骸阴气号令众鬼!
黑无常突然万分庆幸,今夜过来接手的是显圣真君,他已经逼出了孙夫人的底牌,不然假以时日,只怕她就要被养成人间鬼王了!
“倒是好眼光,好野心!”
鬼域官员切齿冷笑:“旁的不觊觎,一看就看中了我酆都王位!”
先前也说过了,意安入轮回劫乃是机密中的机密,至今依然瞒得密不透风。包括黑无常在内,酆都上下都以为自家主君是闭关修炼去了,而意安千年积威,哪怕空出了一张御座,明目张胆地就留在那里,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黑无常做梦都没有想到,连十殿阎罗都不敢染指的权柄,时至今日,居然差点被一具女·尸窃取了去!
——简直荒谬!
仗着一众手下都站在身后,看不见他的神色,黑无常一张冷脸阴沉得几欲滴水。
显圣真君却只是波澜不惊。
森森众鬼在他面前汇成了漆黑的浪涌,城中的鬼差发觉不对,也正着急忙慌地往这里赶,凡人不可见之处,宋氏酒窖几乎要被阴气吞噬了。而这阴气的正中央,真君孤身而立,目光似是高悬的明月,一一将这些亡魂倒映在眼中。
而他看见了胡忠和他的妻子。
这对夫妇偷用了宋氏酒窖,要替儿子娶冥亲,最后却也死在了这场冥婚里,今夜受孙夫人这个“儿媳”的召唤,浑浑噩噩间回到了自己丧命的地方。
胡忠夫妇双眼呆滞,正要听从命令往前冲,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似是穿透迷雾的清风,轻缓却坚定,不容置疑地就要唤醒他们的神志。
“你受何人教导……”
胡忠抬头,看见显圣真君挥退了无数鬼影,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如此炮制了两具喜棺?”
那棺木上的聚阴阵,不可能是寻常凡人的手笔。
“……是孙拓……”
显圣真君微讶。
“……他失踪好些年,去年才回到塞北……都是老街坊了,我、我那段日子总梦见小宝儿……孙拓就说,他在外面游历,曾见识过别人家操办冥婚……”
胡忠喃喃低语:“我照着他教的法子,伐了槐木,躲在酒窖里做棺椁……哦,对了,还有红漆……他说漆里要混上我和小宝儿娘的血,用了我们的血,小宝儿才能找到回来的路,儿媳妇才能进我们胡家的门……怕被大哥发现,我们只能一点点放血,一点点攒着,好不容易才漆红了棺木……”
哪怕中途出了孙拓弑父杀妻的事,胡忠都没有停下。
他当了一辈子木匠,大小器件不知道做过多少,本以为能够欢欢喜喜地替儿子张罗亲事,造新屋,打新床,等孙儿落地了,还能再给他做个小木马,雕个小木剑……
谁知道最后穷尽心力做出来的,会是两具血红的棺椁,装着儿子冰冷的尸身。
而他散尽家财买回来的儿媳妇,竟然就是孙拓的妻子!
冥婚当晚,胡忠夫妇只觉受了蒙骗,与“亲家”争吵不休,四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将将才被装进喜棺的新娘豁然睁开了双眼……
买尸者与盗尸者,四个活人被自己买卖的尸体生生吓死了。
“……是我错了……”
这一刻,胡忠空洞的双眼似乎都要流下泪来:“我去了地下才知道,小宝儿早就投胎了……我的小宝儿,是个好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