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漆黑的巷子里传来数声猫叫,仿佛婴儿啼哭, 叫人心慌烦躁。
巷子旁, 是原浙省巡抚张雁鸣的府邸,书房里, 一位四十许的中年男子眉头紧锁:“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男子名为燕来西,原为刑部左侍郎, 半年前被皇上委以钦差之责前来浙省调查亏空一案, 顺便接替了被罢免的张雁鸣,任浙省巡抚一职。
他对面坐着同为钦差的户部右侍郎曹毅, 此时一脸怨愤道:“你说还能是什么意思?”他瞪了燕来西一眼:“原本将那姓张的疯子送回京城便罢,反正他手中无证据, 又得罪了皇上,即便说破了天也无人会信。偏你要自作主张对他下杀手, 如今一个‘畏罪潜逃’,倒让咱们的努力通通白费!”
燕来西面上闪过怒色:“我说过, 我没有叫人对他动手!”
曹毅:“押赴张怀野回京的可是你安排的人, 若无你的首肯,他们如何敢对一位学政下手?”
燕来西也是一肚子火, 他是真冤啊!鬼知道那些人受了谁指使!
原来,当初燕来西接到嘉帝最后一道旨意, 顿时大松口气,当即就安排了巡抚衙门的人去捉拿张怀野。两日后, 衙役于清屏县城隍庙擒住了正在煽动百姓告状的张怀野, 在确认张怀野尚未搜集到证据后, 燕来西大手一挥,派人将张怀野押赴回京。
熟料半路上,有衙差欲趁夜对张怀野下杀手,却被张怀野逃过一劫,不过其人也坠下高崖,生死未卜。
消息传回浙省,燕来西惶惶不安,若叫皇上知道张怀野被刺杀,还不得怀疑他?可偏偏行刺的衙差刚被关进牢里就死了,燕来西连个背锅的都找不到,还被一干同僚埋怨误解,他肺都要气炸了!
但事已至此,他们交不出张怀野,只有上奏朝廷,说对方畏罪潜逃。
可就怪这“畏罪潜逃”四个字,让他们所有心血化为乌有!
“你问我我问谁去?!”燕来西烦躁道:“若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定要扒下他一层皮!”
曹毅不屑地冷哼一声,似想再说,室内又一人道:“别吵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应付新来的钦差,皇上这时候派他下来,此人必得皇上信重,手段也绝不简单!”
说话之人乃是都察院右都御史蒋光祖,和燕来西、曹毅一样,都是第一批被派往浙省的钦差,他转而向上首一位老者拱了拱手:“阁老,昔年程岩在翰林院时,您可曾与之有过接触?”
林阁老双目半阖,保养得宜的食指轻点着扶手,似对方才的争吵充耳不闻,也并不搭理蒋光祖的问话。
室内气氛瞬间变得凝滞,燕来西和曹毅心头一紧,都知林阁老这是憋着火气。前者瞪了曹毅一眼,干巴巴道:“那程岩当初在翰林院不过小小修纂,没多久就去了云岚县,如何能接触得到林阁老……”
曹毅也顾不上和燕来西计较,跟着道:“正是。别看程岩这些年颇有政绩,但他年纪轻轻,经历过多少风浪?管理一县一府还成,可要让他来清查一省的账目,只怕他难当重任。”
燕来西忙附和道:“对,皇上派这样的人下来,说明朝中已无人可用,我等实在不必太过忧心。”
他话一说完,忽听林阁老一声冷笑,燕来西赶紧闭嘴。
“程岩不过二十有六,可你们却都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经历,还不足以说明他的能耐?”林阁老缓缓睁眼,语气微寒。
其实浙省亏空本与他无干,只是他深知亏空这等普遍性、全局性的问题并非一己之力可以解决,如果硬要刨根究底,只怕会引火烧身。他不愿意与制度为敌,不愿与整个浙省官场、甚至大安官场为敌,于是,他选择了与张怀野这个小小的学政为敌。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擅自谋害张怀野,以至节外生枝,让尘埃落定之事再兴波澜!
他冷冷看向燕来西,若非此人乃是他长媳的族亲,能在朝堂上为他提供助力,他真不想再理会,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而且都这种时候了,燕来西还敢心存侥幸,对程岩如此轻视!
林阁老深吸口气,道:“程岩是个聪明人,尔等绝不可小觑。”
蒋光祖道:“若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趋利避害。”
“如果他在张怀野出事前来浙省,那他或许会选择撇清自己,明哲保身,但……”林阁老一顿,眼神微黯:“皇上再派钦差复查亏空一案,说明他已经不信任本阁,也不信任浙省上下官员,简而言之,皇上几乎认定了浙省有问题,想要的无非是证据。故此,程岩绝不敢和我们同一战线,敷衍行事。”
蒋光祖:“可程岩也当知个中利害,莫非他真有胆子与大安千千万万的官员为敌?”
林阁老淡淡道:“不一定。”
见三人都一脸不解,林阁老道:“本阁说过,他是个聪明人,或许他有办法一面‘尽忠’,一面‘自保’。总之,尔等不必自乱阵脚,且等他来了再说。”
又过了约莫十日,浙省终于等来了程岩。
前来迎接的几位钦差大都在京城里见过程岩,除了两年前才调回京城的燕来西。不可否认,燕来西对程岩的第一印象很好,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