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斩立决的圣旨。
直到殿前司的禁卫将方远山拖出囚牢,这个叱咤朝堂小半生的礼部侍郎终于着急了,他看着茫然而震动的陵王,嘶声对他道:“你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拿我的血来偿,拿我的命来偿!求求你,救救芙兰,救救芙——”
最后一个“兰”字未出,刽子手的砍刀已然劈下,陵王追出囚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方远山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鲜血喷薄而出,在地面浇开三尺,而脖子上,只余一个空荡荡的血洞在淌着血。
天地一下风起,剧烈地,呼啸着,送来浓重的血腥气。
陵王在这风起的中夜跌跌撞撞地走回宫所,胸腑中恨与震动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开,以至他还未寻得一寸屋檐,已然伏在阶下干呕起来。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
方远山被处斩的第二日,方家夫人自缢而亡,随后故皇后也薨逝了。
绥宫一夕之间乱作一团。
人们总是太平年间总是安逸度日,非要等到风雨来临,才知自己原来没有卧雨餐风的本事。
陵王未雨绸缪得太晚,虽然天生的聪明才智让他足以在风雨里独善其身,但他无权无势,便没有渡人的能力。何况皇后薨逝,他身为皇子必须日夜守孝,是以即便听闻方府败落,府中人四散溃逃,他亦力不从心。
直到柴屏找到他,说念及他的恩情,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才艰难地,为时已晚地,在一片不毛之地里收拾山河。
他们手上可用之人太零星,宫外的消息也来得太慢,所以当柴屏告诉他方芙兰出事的时候,已是方芙兰受辱的隔一日了。
陵王得知这一消息,彻彻底底地怔住了。
胸中滔天的恨与彻骨的爱纠缠在一起,仿佛要生出烈火,将他这一身凡躯狂然而焚。
茫然间,他只能迎着晨风,一步一步地往宫外走。然而越走,心中的念头就越清晰。
他忽然发现方远山说对了。
他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方芙兰。
这个在叱咤朝堂的礼部侍郎才高出众,实在太会拿捏人的心思。
他的父皇厌弃他,皇贵妃嫌恶他,宫人看不起他,文臣武将不将他放在眼里,这个深宫,这个世间这个天下,只有芙兰真心待他。
他只有她。
就连这些日子,他借着吊唁皇后,与傲慢的宗室们来往,一点一点拉帮结派,卑躬屈膝地扩张势力,为的是什么?
皇位他不敢肖想,他不过是盼着手上稍微掌一点权,供她安渡这风雨罢了。
陵王忽然悔极了,他是眼睁睁看着方远山被处斩的,他是知道方府会出事的,他早就说好了要带她走,与她一起离开金陵,他为什么失约了?如果他能放下往事的因果,早一日带她离开,她就不会遭受这些了。
可是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陵王冷静下来后想,父皇下令将方府一府流放,芙兰已是戴罪之身,自己虽身为皇子,手上势力尚单薄,无力为芙兰脱罪,但是,如果去找父皇求情,一定会弄巧成拙。
除了父皇,还能找谁呢?
陵王想到了皇贵妃。
皇贵妃精明而自利,唯恐陵王拖累自己,总是把他往外推。可这些年逢年过节,他们还常见的不是吗?每逢吉日,他还去与她请安的不是吗?
母子之情稀薄似无,但她也是这宫里对他最好的人了。
而眼下皇后薨逝,皇贵妃执掌后宫,只有她能救芙兰。
陵王到了皇贵妃宫里,求她将方芙兰许给自己,日后他愿带着她离开金陵,去哪里都好,哪怕要为方远山犯下的一切孽债赎罪,他也甘愿。
皇贵妃却斥他:“轻重不分,眼下方府是什么光景,你还敢与方府中人沾上干系?”
“原还念你天资聪颖,对你怜惜三分,没想到为了一个女子,你连皇子的身份都敢舍,连你父皇的圣命都敢顶撞,看来是注定不成器,本宫不该指望你!”
“你自己不争气,莫要拖累了本宫!”
这时,有人在殿外禀报,说方家小姐进宫来了,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陵王一听这话,愣了一瞬,下一刻便站起身,要去殿外寻方芙兰,然而皇贵妃却急道:“来人,给本宫拦住他!”见陵王挣扎,又吩咐,“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去——”她环目一看,目光落在殿阁右侧,一座宽大的朱雀屏风,“拖去那座屏风后!”
是以方芙兰进殿后,陵王其实就在殿阁右侧的屏风之后。
他被人缚住了手脚堵住了嘴,饶是拼命挣扎也不能发一言,只能隔着朦胧的巨屏看着她,看她跪于殿中,求皇贵妃为父昭雪。
皇贵妃却斥她:“罪臣之女,也配来本宫宫里?”
方芙兰点点头,她安静地跪着,苍白的双手交握在裙摆之上,像是攒了很久的勇气,才哑着声问:“皇贵妃娘娘,三殿下他……在宫里吗?我这些日子,都没有找到他。我想……见见他。”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本是沙哑的,然而在提到“三殿下”三个字时,忽然涌上一股悲凉的泪意,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然攀得一根浮木,却不知这根浮木会将她载向何方。
但陵王忽然明白了,原来她也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