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崖下雾气缭绕。
陵王站在崖边,对程昶道:“其实你没必要追究什么往事因果,你今日能到这里来等我,说明你早已料到兵变的后果,不同的只是成王败寇罢了。”
“你说我无故杀你,可当年若换你在我的境地,你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我到底是为自己争过了。”
程昶道:“既然争过就该有得到,起码不再失去,但你看看你如今还剩下什么。”
“你什么都没有了。”
陵王冷笑道:“换作你,你便能做得好些吗?当初逼死柴屏的不是你?利用云浠,逼迫程旭进宫不是你?设局迫使我与那个老皇帝兵戎相向的不是你?纵然我早有弑帝之心,你何尝大悲大善一力止干戈了?”
“我今日败在此,我认了。可是你,那个老皇帝会放过你吗?便是你今日安渡此劫,从今往后,你又该怎么办呢?”
陵王道:“天下大势所趋,你若安渡此劫,云洛为护云浠,必将联合忠勇侯府、裴府与皇城司保你,你本来就握有三司,手上再掌了这些兵,便是坐拥半壁江山了。倘那个老皇帝除不掉你,走到天下易主的一日,一个孱弱的东宫,一个大权在握的王,朝野必将动荡。哪怕你心怀慈悲不愿流血,手下亦会有人帮你铲除异己,因为他们也要保命,因为程旭若承大统,有朝一日帝王猜忌,他们这些蝼蚁再来绸缪便为时已晚了。”
“到时朝堂血流成河,成百上千条人命因你而亡,甚至你亦身处动荡中心,你要怎么做?”
“你已一脚踏入这深渊,你的手上业已沾了血,从今往后,若想保命,只有恨不休,杀不休!永远没有结束!你最终,会变成与我一样的人。”
“你与我,终究是一类人。”
程昶道:“若我是当年的你,的确不会坐以待毙,但冤有头,债有主,你既要公道,为何不去找你的父皇,问他为何偏宠田泽却将你弃之不顾?为何不去九泉之下寻你的母妃,问她为何一时利欲熏心加害宛嫔与田泽?因为你不敢,你不敢顶撞你的父皇,亦不甘心屈从你母妃犯下的罪孽。满腔怨愤无处宣泄,你这才选了杀田泽,亡塞北。”
“阿汀救了你心上人的命,你却害她父兄。”
“忠勇侯府满门忠烈,你却让云舒广枉死。”
“程明婴是你的血亲兄弟,你不顾惜他的性命。”
“塞北千万将士保家卫国,却因你的一念埋骨黄沙。”
“我从不觉得自己善,也不认为以德报怨是什么好事。这世上握起屠刀皆有握起屠刀的理由,人之所以为人,便该有爱有恨有情有欲,何来放下成佛?所以他人害我性命,我就是争到死,也要让为自己讨回公道,也要换一个血债血偿的结果,但我绝不将己身之苦加诸无辜之人。”
“因为凡这样做的人,皆是无能,皆是懦弱,皆是没有魄力为自己争,没有勇气正身明法,所以才屈从于自己的悲苦永远也走不出来,才因恨怨牵连他人,如此因恶行恶,永劫不复。”
陵王听了程昶的话,良久,道:“你自是这样说罢了,若今日你能安渡此劫,皇权更迭在即,流血在所难免,难道你还能走出第三条路来?”
“你怎知我不会?”
山崖的风停了,陵王隔着晨曦看向程昶,嗤笑道:“那我真是拭目以待。”
不远处传来兵马声,山中叛军伏诛,殿前司与忠勇军收拾残局,已有人就要找到这里来了。
程昶于是道:“你的父皇快到了。”
陵王的脸上的笑意收了,变得安静异常。
程昶又道:“太平盛世,天下兵权皆在帝王之手,其实你早就知道起兵的后果,但你还是要搏这一把,因为你早已经疯了,受够了。”
所以也只好用一句成王败寇安慰自己,岂知不是想让这一切早一日结束。
陵王淡淡道:“今日虽是三方相争,彼此角色却早已明了。你为鹬,我为蚌,你我都不是渔翁,便都没有好下场。我走到绝境,我认了,你的处境就比我好吗?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九五之尊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我都一样,皆在地狱。”
程昶道:“我在地狱是因为你父皇要杀我,但我问心无愧,如果有一线生机,我便要活下去的,敢问殿下,眼下陛下派出这么多殿前司的兵马,在这山中拼命找什么呢?”
这话出,陵王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在找你。”
“与田望安重逢后,你的父皇终于彻底对往事释怀,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些年他亏欠你良多,这几个儿子里,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所以就算你起兵反他,就算你想要弑帝,他也想在屠刀下保住你的命,所以才派殿前司在山中搜寻,预备着将谋反的罪名推给随便一位将军,然后带你回宫去。”
“用他临终前的后悔,弥补你半生蹉跎的孽债。”
“让你好生感受这迟来的父爱。又或者,在那个粉饰太平的宫里,应该是父慈子爱。”
“你可愿?”
然而陵王听了这话,茫然地立了许久,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不可自抑。
远处殿前司的兵卒发现他们,第一时间张弓相对,可是瞭望的校尉似乎发现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