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的肩头,说道:“亏你不嫌弃我们三个快入土的老东西。”
谢允笑道:“师父天潢贵胄,当年连我这姓赵的乱臣贼子之后都肯收留,徒儿怎么敢反过来嫌弃您?”
同明大师听了,沟壑丛生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温暖的笑意,说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是谁的儿子、谁的后人,很重要么?何况老衲身在红尘槛外,往来如萍,四大皆空,若是还计较几百年前的俗家事,我这一世修行岂不都是耽搁功夫?”
谢允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反问道:“生老病死既是凡人之苦,也是修行之道,大师,你既然不计较俗家事,怎么见徒儿修行,反要愁眉苦脸呢?”
同明一时居然有点无言以对。
谢允又道:“师父,你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梦。”
同明:“梦见什么?”
“梦见小时候的事……那时我不听你的规劝,一意孤行要回金陵,觉得自己经天纬地、学艺已成,一定要回旧都报仇。”谢允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床边上,在一片蛟香中轻声说道,“其实旧都和我爹娘,我都只是有一点印象而已,记不太清了,本不该有这样大的执念,想来是小时候一路护送我、照顾我王公公反复在我耳边念叨的缘故。”
当年谢允为什么会身中透骨青的前因后果,同明大师虽然心里有数,却还是头一次亲耳听谢允自己说起,便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
“我到了金陵,皇上与我抱头痛哭,我以前还当满朝上下都怀着国仇家恨,恨不能隔日便北伐杀回去报仇,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大家都不想打仗,就想安安稳稳地占着南半江山,继续当混日子的达官贵人,没有人愿意毁家纾难地‘复国’,皇上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一段时间,皇上时常召我一同饮酒,他沾酒必醉,每醉必能吐出满肚子苦水。我本就一腔激愤,见此更是忍无可忍,接连数日在朝堂上与主和派斗嘴,闹得乌烟瘴气。后来又自作聪明,请命巡边,用计诱来北人,又谎报军情,在边关骗来三千守军,趁机夺回三城,以此大捷为由头,扇动我父亲旧部与一干没依没靠的寒门子弟攻讦兵部……”
同明感慨道:“小小年纪。”
“小小年纪不知深浅。”谢允笑道,“其实那时北朝正是兵强马壮时,南方却连两年水患,本就民不聊生,而且朝廷上下不是一心,根本不是开战的好时机,连皇上都不过是借由主战与主和两派争端,在金陵‘新党’和‘世家’之间相互制衡而已。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偏我不懂。”
赵渊用“懿德太子遗孤”,给主战一派立下了一个巨大的靶子,嘴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声称自己准备禅位,叫盘根错节的南方旧党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唯恐金陵朝廷落在那整天想着报仇复国的半大小子手里。
同明大师问道:“后来呢?”
“后来皇上下诏予我亲王之位,”谢允说道,“随后又请大学士代笔拟旨,要在我班师回朝之日便正式册封我为太子,待我大婚之时,便要禅位还政。既然尚未宣发,便本该是秘旨,但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一夜之间传遍了暗流汹涌的金陵。”
他语气平平淡淡,可这三言两语中却好似裹挟着惊涛骇浪,听得人一阵后脊发凉。
泄密的诏书好似一把野火,将南都贵族们连日来的忧心畏惧一股脑地点着了,他们没料到赵渊竟然会“软弱”到这种地步,只好孤注一掷地打算除去未来的“暴君”。
“我当时远在前线,每天忙着布防对抗,还得想方设法将被战火牵累的百姓安顿得当……都不知道这件事。”谢允一低头,看着自己惨白的手指尖,将“毕竟我年幼无知”这句颇有些尖酸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局外人的口气说道,“后来的事师父大概也听说了,我军粮草被刻意拖沓,我递回金陵的折子被扣留,无奈之下只能兵行险招,偏巧军中有叛徒泄密,被曹宁围困孤城,援军又久久不至。”
“这么多年,我表面上写寒鸦声,卖‘血’当盘缠,其实没有真正同别人提起过此事,”谢允说道,“方才梦到,桩桩件件犹似昨日,突然便忍不住想找人聊一聊。”
那一回东窗事发,建元皇帝震怒,满朝哗然。
端亲王毕竟是“华夏正统”,据说金陵城中的太学生们写血书闹事,要求朝廷严惩“国贼”,事情越闹越大,江南旧党不得不推出数十只替罪羊来平息事端,御林军当街打马而过,抄家抓人……南渡十余年,赵渊第一次狠狠地在铁板一块的江南势力中楔下了自己的钉子,这个“软弱”的幼帝凭着他不可思议的隐忍,终于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地步。
同明大师沉默好一会,方才问道:“当时有亲兵自愿做你的替身,率兵引开廉贞曹宁等人,掩护你突围脱逃,你为何不肯呢?”
如果当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他在军中与民间的威信,再加上将来吃一堑长一智,还说不准最后鹿死谁手。
谢允便笑了笑,说道:“不知道,命吧。”
他说完,伸了个懒腰,将这话题与昨日一同揭了过去,问道:“师父,我好几年前没事打的那把刀去哪了?”
“融了,没来得及开刃,”同明也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