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妖贱,人贵。
除了花兰青。
提起天下第一大宗息风宁云,谁人不知‘一辅一弼二殿二楼’。止戈殿、礼乐殿、乱禁楼、经纬楼乃无数修士心中圣地,削尖脑袋都想钻进去,而辅事、弼主更凌驾于二殿二楼之上。
花兰青素有“智囊”之称,智谋深不可测。他当上辅事之前,修真界没有妖修说话的份儿。
花兰青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修长颈项像上好的瓷器,轻轻低下时,泛着淡淡光泽。想来是口中之词多要人命,薄唇跟血染的似的。
聂倾寒:“辅事请。”
止戈殿小弟子领着花兰青入观礼上座。辅事、弼主之位早就留好了。辅事行迹鲜有人知,弼主反倒与聂倾寒私交甚笃,众人皆以为今日辅事缺席、弼主会来,哪知换了个儿。
和众人一样,付长宁透过细缝也在看花兰青。付岐之还在时,花兰青曾上礼乐殿与他对弈。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这花兰青长相与从前分毫不差。
妖修驻颜有术。绝啊。
就是不好怎么接近。总跟人隔一层。
小时候花兰青一来,付长宁就避得远远的自己玩儿。
突如其来的岔子搅得一室难堪烟消云散。聂倾寒松了口气儿,对众修士抱拳行礼,大婚照常进行。
“夫妻对拜!”司仪声音清亮高亢。
付长宁回神,为了掩饰失神,腰深深地沉下去。
对面聂倾寒跟着拜。她一下子就看见聂倾寒广袖里揣着的油纸包。
鼻尖轻嗅,淡淡的桂花白糖糕的味道。他怕她饿着,提前备好。嘿嘿,真贴心。
突然,一段清新悦耳的竹笛声飘进来。
付长宁明显感觉到红绸那边的身影僵住了。揪紧红绸,一把扯开盖头。
聂倾寒整个人愣愣的,呼吸放得极低,目光集中在来人身上。
忘了周遭喧闹的声音,忘了形色各异的修士。他的世界中,只有眼前着橙衫、吹翠竹萧的娇俏女子。
薄唇微启,喃喃道,“方澄!”
方澄再也挂不住笑脸,两行清泪落下。抬袖乱擦,却另有楚楚动人之美。强行扯出一个笑脸,“倾寒,我无意打扰你成亲。吹这一曲萧只是贺喜。这一曲萧是你为我所谱。”
她嗅觉一向灵敏,闻到桂花白糖糕的味道。上前两步,熟稔地从聂倾寒袖子中取出桂花白糖糕,如同以往。“倾寒,你闻着桂花味儿皮肤会起红点。以后别给我带了。”
“萧吹完,我也该走了。”聂倾寒这一身红刺痛了方澄的眼。再待下去就要失态了。身形蹒跚,抬步离开。
“方澄!”方澄状况不对,似乎受了伤。聂倾寒关心了那么久的女子,关心早已成为习惯。想都没想抬腿就追了上去,欲问清究竟发生何事。
付长宁:“聂倾寒,今晚是洞房花烛。我要人陪我。”
声音很凉。
聂倾寒眸中有一瞬间为难,“长宁,别闹。我先去看看方澄,你等我回来。”
聂倾寒抬脚跟方澄走了,头也不回。
付长宁面向众人,拱手在身前行了个礼,“诸位想笑就别忍着,新婚当天新郎跟旧情人跑了,估计也没人比我更可笑。劳烦诸位白跑一趟。”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众修士慢慢息了声。
付长宁修为差些,为人倒是坦荡。众目睽睽之下被抛弃,放别的修士身上得生出心魔,轻则修行不得寸进,重则走火入魔。她倒是落落大方。这份胸襟极为难得。
珠玑仙子方澄跌下神坛。原以为仙气十足神圣不可玷污,今日瞧来也就是个普通修士。勾搭人家道侣,叫什么仙子。
“付长宁,玉牌上已经刻了聂倾寒和你的名字,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道侣。”女修看不过去,安慰道,“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其它修士慢慢告辞。
付长宁白着脸,宽大的衣袖下,半截断掉的通讯符陷进掌心、割得血流如注。
拜堂时落在聂倾寒脚下,付长宁捡了回来。
通讯符上刻了一个‘澄’字。付长宁手指每握一次,就传出一声“想你”。这声音、语气,与聂倾寒求娶那天发来的一模一样。
他要发给方澄,却误发给她了。
喜欢桂花白糖糕的是方澄。她一点点摘桂花、被热锅烫手,傻傻地做了三年,原来是做给方澄的。
她用了三年的时间,让自己的身影停留在聂倾寒眼中。却忘了聂倾寒的心够窄,只给方澄一人留出地方。
够了。
到此为止吧。
付长宁起身,径自点燃‘归心’。重新披上盖头。
夫妻对拜后该送入洞房,不是聂倾寒,也得有个人陪她洞房。她说话算话。
付长宁握着‘归心’在大街上走。‘归心’烧完最后一滴蜡油,她就掀开盖头,见她一夜‘夫婿’。
‘归心’太耐烧了,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手都举酸了。
但这破败的天子庙里,为什么是花兰青!
他一个位高权重的辅事,为什么在破败的天子庙里疗伤。
花兰青径自穿上衣服,一双深邃的眼睛黑到极致,似乎什么都不会引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