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宣年轻时在定陶学律令时,听师长说过一个关于老鼠的奇闻。
定陶城有个富人生于子年,有方士告诉他不能伤害老鼠性命,于是富人不养猫狗,严禁童仆打鼠。仓廪庖厨,都让老鼠随意出入,不与干涉。
几年下来,其家中老鼠肆虐成灾,饱食终日而没有祸患,老鼠白天成群结队不避生人,晚上就暗啃咬东西剧烈打斗,啃得屋舍中没有一样完好的器具,衣椸上的衣服全被咬破了洞,至于啮了婴孩脸蛋、吓得客人不敢进门之类,更是数不胜数。
直到后来此家搬走,屋舍换了一位主人,老鼠却表现得和原来一样,新主人是个狠辣角色,遂借来五六只狸奴,关起门来,用水灌老鼠洞穴,雇佣童仆用网捕捉逃出者,杀死的老鼠堆积若小山,用车拉了丢到偏僻的地方,臭味几个月才消散……
听这故事时,年轻的他们自然是拍手称快,灭鼠天经地义,岂不闻张汤骇鼠?学律令的人,天生就恨这些小东西。可如今,把这故事里的鼠换成人,又当如何?
屠杀持续了一天一夜,作为水门泄洪之用的小城里,已经被灌入的水淹没,赤眉当场溺死泰半。在水消退后,亦如被灌的鼠尸般堆积如山,沉在泥泞中,腹部鼓涨,即便有当场侥幸不死,欲在水门再开时逃出者,也被守着的兵卒屠戮殆尽。
这惨烈的一幕,纵是身经百战的老猪突豨勇,也感受到了剧烈的不适,更勿论那些入伍才一年的新兵,皆是脸色发青。
董宣站在城头时铁面无情,一回头也吐了,听说有人会因为头次杀人而产生反应,可他监斩过数十上百人头落地,甚至亲手处决过临战退缩者,却从未有此感觉。这回却不同,他吐得稀里哗啦,两天都难入粒米。
“古人云,祸莫大于杀已降,董宣之罪大矣。”
他如此告诉自己,李广不过是诱杀了几百个投降的羌人,便落得终生难封。白起一代名将,最后竟自刎杜邮,惨淡收场。自己的罪过介于起、广之间,又会招致怎样的厄运呢?
但乱世当用重典,这是董宣一直认定的准则,汉、新两朝时,欺压青兖百姓的官吏豪强固然是大硕鼠,可奋起反抗的赤眉,也变成了肆虐的鼠群,吃空了兖州的米粮,啃残了繁荣的定陶,流毒天下。
于是乎,只能前朝留下的鼠患,交给后朝来灭。
他坚信“子产论政宽猛”的那番话,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皇帝陛下宽仁,就必须有人纠之以猛!
可只是这样,真就能杜绝“鼠患”么?不会让还活着的“鼠辈”同仇敌忾,将本能降服者也逼到绝路么?
长远的事无暇顾及,董宣只能盯着眼前,决不能让“群鼠”越过济水,出现在马援、第五伦后方!增加决战的压力。
否则最后谁为虏,还真不好说。
当董宣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本就消瘦的脸看上去更瘦骨嶙峋了,所有人都与他拉开了距离,一个能下令屠杀上万同类的人,谁不怕?
董宣只与将责任全推得一干二净的赵尨行礼:“偏将军只需要留一千兵在定陶,助我与本地百姓处置尸骸即可。”
“其余七千,尽可带到济水之畔,全力阻止睢阳来贼进入河济,勿使马将军腹背受敌!”
“宣今日杀万人,然唯陛下、马将军,能一举击败赤眉,止戈为武,方能救十万,百万人!”
……
另一端,马援自离开定陶后,带着三万之众,抵达冤句县附近,一处名叫“煮枣城”的地方。
这地名听着奇怪,其实大有来头:传说秦汉之际,蓬莱仙人安期生,得到了仙枣大如瓜,来到这里设坛烹煮,一直煮了三日始熟,枣香飘闻十里,闻到的人,死者生,病者起,直接吃了的人呢?竟与安期生一起白日飞升,故地名“煮枣”。
但如今的煮枣城,却无半分仙气,反而尽是鬼魅之息。
马援大军所过之处,本是汉朝时富庶之地,但在水、兵、贼来回折腾后,已经成了一大片荒冢累累的无人区,偶见被抛弃的密集村闾有人影移动,过去抓来后也瘦饿不堪,形容恐怖,犹如恶鬼。
魏军斥候艰难地穿行在这片无人区,联络各路大军,从上一波大营来使口中,马援得知,第五伦在濮水以北的楚丘与赤眉别部遭遇,双方正在试探接触,而那地方距离煮枣城仅有一百二十里!
盖延听说,皇帝的麾下冀州兵、三河兵、亲卫师凑一块,也不过五万之众,而一拥而去的两股赤眉,起码是这个数的三倍,难免有些担忧。
“赤眉若与陛下战于楚丘,则败局已定。”马援却颇为了解皇帝:“陛下用兵谨慎稳妥,好以正合,一旦让他在楚丘站住脚,赤眉就休想击破坚阵硬垒。
强如铜马刘子舆,也吃了第五伦的大亏,今日亦然,只需要等马援赶到,从背后发出致命一击,战局就能结束。
可事情真能如此容易么?
出煮枣城北后,斥候回报,说有一支数量庞大的赤眉军,分为数十队,从东北面雷泽方向靠拢,已与斥候分卒遭遇。
“这方向,定是赤眉偏师,五公杨音。”
听闻是此人领军,从盖延到众偏将、校尉都心生轻蔑:“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