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第五伦,刘歆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正如第五伦起兵时那句“汉室于我何加焉”,其与新朝尚有君臣之份,与汉朝非要算,也只有家仇。
更何况,当初是刘歆先约第五伦起兵反新,结果他招揽的众人还成了猪队友,导致举事败露。事后刘歆西蹿扶持孺子婴,但这偏居凉州的“西汉”就算不被第五伦所灭,也迟早亡于西蜀公孙述,他对第五伦实在是恨不起来。
而第五伦今日所言,更是如同一柄重锤,敲打在刘歆心口。
“这几日,关于为何汉德已尽的文章,刘公可曾一一看过了?”
刘歆虽然都读过几遍,但要他这大学阀认可小后生们的文章,岂不是咄咄怪事?只摇头道:“大多见识浅薄,不足一观,这天下文士,果然一代不如一代,不如老夫与扬子云、张松伯远矣,魏皇竟以这等人物为甲榜魁首,莫非是无人可用?”
第五伦闻言大笑:“刘公所言甚是,众人文采,确实远逊于上一辈。”
旋即却肃然道:“但使天下祸乱至此的,不就是汝等这些‘文学前辈’么?张竦文笔卓群,却只知逢迎上意,吾师虽满腔抱负,然文章不能救世,至于刘公,亦曾执掌大权,于天下事可有裨益?”
“文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众人总结汉家灭亡的教训,纵文辞粗糙,只要道理对,那便是一篇好政论。”
第五伦继续道:“众人要在短短一个时辰作出文章,自然仓促,加上当时对新朝究竟是禅让还是篡逆未有定论,许多事文章中未敢说通透,今日,我便也来补充一二。”
“那位与刘公同名的吴王刘秀,以及刘玄、刘永,乃至于隗嚣等辈起兵时,皆有一种说法。”
第五伦踱步到翻阅文章的王莽面前道:“天下之所以沦落至此,皆因汉朝覆灭导致,若汉不亡,则绝不至于此,王翁,汝以为如何?”
王莽没理会,第五伦只笑道:“但我以为,正因为汉朝两百载积弊,才导致今日大祸!”
“田地、奴婢,皆是汉时顽疾,数代不治,譬如顽疾。汉武时在肌肤,昭宣时在腠理,加以药石,稍稍好转,但到了元成时重新发作,这次病在肠胃,等到哀平之际,已经病入膏肓,百姓七亡七死。就算硬撑下去,靠孺子婴,靠朝中所谓硕儒名臣,就能拯救么?”
刘歆默然不言,当然不可能,他经历过那个时代,深知汉家烂到了什么程度,他刘歆若非对汉绝望,又怎么会半推半就地跟着王莽,筹划着让祖宗之国寿终正寝呢?
第五伦又道:“王翁近来不是总反思说,当初走岔了道,不应存着私心,取代汉帝么?且做个假设,若汝将安汉公做到底,又当如何?依我看,天道有常,不以尧兴,不以桀亡,黄河照旧会决口,泾水依然会改道,天下该大旱还是大旱。但绿林、赤眉举事反抗的便不是新朝,而是像当初汉武末年一样,直接造汉家的反了!”
刘歆反驳:“那天下各地百姓纷纷思汉,又如何解释?”
第五伦道:“所谓人心思汉,不过是死去已久的人,回光返照。君不见,中原一些郡县,绿汉大军抵达时,携壶浆以迎,然而很快便发现,绿林多是匪盗,劫掠成性,遂人心思莽;而等赤眉再来,发现更加不堪后,又开始思念绿林,以此证明民心所向,岂不可笑?”
“我早就对群臣说过,人心所思念者,并非汉家,而是昔日的安宁。刘公也算在关中、洛阳行走过,且去大街上问问,在我朝治下,可还有庶民心心念念,期盼汉家复辟!?”
一席话下来,刘歆哑口无言,复汉的潮水已退,连公孙述都将他和孺子婴卖了,事实无法否认。在长安、洛阳,就算最铁杆的复汉派,在目睹一个个“汉”相继灭亡后,就连对最后的希望吴王秀,都持悲观态度。
第五伦道:“故而,新朝取代汉室,乃是顺应时势,故而天下人无不翘首以盼,只望有所更始。”
说到这,王莽抬起头冷笑:“小儿曹,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王翁也别急着欣慰。”第五伦骂完刘歆骂王莽:“新室之错不在于取代汉家,而在于执政后的所作所为。”
“兼并、奴婢,王翁确实一眼看出了病根,但开的药……”
第五伦摇头叹息:“实在是一言难尽,几味猛药下来,将还可能服药挽救的天下,彻底给治死了!”
说着,第五伦就在厅堂上一坐,随着他击掌示意,几个官吏扛着一大筐简牍、卷轴走了进来,一同入内的,还有魏国少府,那位容貌俊朗,但永远板着脸的宋弘。
这位美男子朝刘歆拱手,对王莽,则深深作揖,毕竟他也是新朝重臣,为王莽守金库到了最后一刻。
“其中一味药,叫做‘五均六筦’,正是王翁、刘公二人合力所开,这药可不简单,让奄奄一息的天下,上吐下泻,几乎没了气,正好二位今日都在,而宋少府对此颇为熟悉,正好一起审了!”
好家伙,王莽还以为第五伦今日转了性,绕了半天,还是要拿他当罪犯来审啊!
王莽也就在樊崇面前能说说心里话,此刻却别过头去,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倒是老刘歆,在咳嗽了几声后,还是叹着气,说起当初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