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通常是不会与自己的肖像画比美的。
天使也一样。
勒壹自小学画,大学专业雕塑与绘画也关联颇深,这辈子画过的正经肖像——不包括速写和一些Q版漫画风简笔——少说几百张。
虽然现在这几百张肖像画,有一大半存在于他不确定真假的记忆里,但他确实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问题。
该怎么说呢?
以勒壹浅薄的情商来分析,这对话不像是画家和模特的闲聊,更像是男女朋友间的情趣。
……嗯,问女朋友和老妈掉下水应该救哪一个的那种情趣。
如果画家和模特之间真的发生了这种对话,他们之间必然是有几分暧昧的……哎?
在瑟芮法安的注视下,短发卷翘的画家后知后觉地脸颊泛起红晕。
勒壹一边说服自己,暧昧什么一定是他想岔了,一边本能地脱口而出:
“不会有任何比你更美了。”
曾经他就想这么回答,在瑟芮法安第一次这么询问时。
不过当初阴差阳错……对,他当时以为天使先生见他盯他太久,在警告他呢。
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勒壹发现瑟芮法安偶尔说话会有些阴阳怪气。当然,那也可能是他语文没学好理解错了,天使怎么会阴阳怪气……咳咳,是说瑟芮法安偶尔说话会叫人绕着弯才能理解,但漂亮不漂亮与警告之间要绕的弯太多了,不太符合他的语气风格。
问“漂亮吗?”就是问漂亮吗,与警告无关。
可惜勒壹已经错失回答的机会。
反应过来后,小小的遗憾就此埋在了勒壹心底。藏在卧室里偷偷描绘瑟芮法安的面容时,他总会在想起这个问题时停下笔。
虽然不知道天使先生为何会问出那个问题,但他应该不会再问第二次了吧。
结果是,瑟芮法安问了第二次。
……难道,天使先生其实非常在意这个问题?
“不会有任何比你更美了。”
勒壹斩钉截铁地又一次道,这大概是他今天说得最大声的一句话,同时心中难得生出了几分击破他世界观的荒谬。
何必在意这种问题?何必同一幅赝品做比较?
你即是圆满的化身,是臻美的象征。宝石也无法铸就你的明眸,鲜血也无法染色你的长发,光辉几乎与你皮肤的纹理相融,它像是白玫瑰一样柔软,需要时却能比钻石更坚硬。
这份柔软让你容纳了他人的爱恨,这份坚硬让你在灾难面前成为张开双臂的守护者。
不会有任何人厌恶你。
勒壹说:“真的。”
虽然这么说了,但勒壹感到瑟芮法安的目光连颤动一下都没有,他向勒壹询问,但好像又不在意勒壹的回答。
而勒壹甚至明白,他为什么是这个态度。
瑟芮法安真正想问的是八芒星,他还不是……至少现在不是。
勒壹不由挪了挪椅子往画板后缩,用时还要弯下腰捡笔。
如果不是这样,他可能无法将心口猛然的酸涩胀痛,连带面上表情变化,给一起遮掩过去。
好了,刚才还觉得天使先生要和肖像画做比较很荒谬,现在倒是拿自己和八芒星做比较了。
他何德何能啊。
一边迅速拉住脑中思绪不让自己深想——深想一些天使先生到底在看他还是在透过他看谁的矫情问题——勒壹一边为伪装平静的情绪,重新将铅笔尖落在画纸上。
瑟芮法安便也回过头去,摆出原本的姿势。
但这一次勒壹再怎么也没法像刚才那样全神贯注,当他目光落在纸上时,之前他在听但根本没往心里去的话,瑟芮法安的长篇大论,像是停止播放键坏掉的播音机一样,开始在他脑子里重播往复。
重播往复,重播往复,以至于不交流派的勒壹不得不开口。
“有没有可能,”他将八芒星的形象带入自己,斟酌开口,“祂比较害羞?”
“像您这样?”瑟芮法安问。
勒壹不说话了。
“因为害羞,”瑟芮法安又问,“所以无视了我们?”
要是红皇帝在这里,前神职人员的敏感神经恐怕又要因为瑟芮法安的质问跳动。
不管是无视,还是关注,神的作为自有祂的道理。无论是人还是天使皆是祂的仆从,即便是神钦点的乐园之君,也没有资格质疑。
当然,八芒星既然被冠以冷漠之名,实际如此质疑祂的人并不少。
而勒壹一日既往以无神论者的大条无视了某些问题,在瑟芮法安的质问下深思起来。
不说八芒星,先不说八芒星,仅以这个生长在苏虹市,又去了首都读大学的某蓝星人类个体的视角看,他确实社恐,交谈时动不动就脸红,因为慌张而哑口无言,然后因为哑口无言而慌张,最终在一次次失败社交下愈发恐惧社交行为。
但他已经是成年人了。
并非是说与人交流是神的工作所以不容逃避,而是说,他一次次地与英雄们共鸣,就愈发深入理解,以英雄们为代表的伊勒瑟芮人,对八芒星抱有怎样善意而正面的情感。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所以明白,这样的情感贵重又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