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如同死水一般安静, 皇帝和皇后同样默契地对太子出征一事只言未提。
还是多亏秦家, 从酒后失言的光禄大夫沈知云口中探知了消息, 急慌慌地递进了宫来。
长信殿中烛光长明了整整一夜, 直到清晨时分,一轮鲜红色的朝阳从钟楼上方缓缓升起,小太子踏着满地日辉, 黑瘦的面孔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和沉稳, 一步步走出了长信殿。
金銮殿上, 小太子跪受敕印,被皇帝眼含热泪委以重任,封为镇北大将军,三日后领兵出征。
一向因为爱护尊重未过门的太子妃而名声在外的太子,果然不负众望, 在临行前特意来到太子妃所在的裴府拜祭恩师, 与太子妃辞行。
此番再度见面, 裴安素和小太子的心境十分不同。
“此行艰险, 我亦未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太子的神色尚且轻松,“你我婚事, 本该就此一笔勾销,也免得我遇上万一, 耽误了你终身大事。”
裴安素深深低下头:“殿下身负家国大义舍身为民, 安素钦佩仰慕至极, 又岂能因为一己私利, 让殿下为安素忧心?”
一字一句, 说得得体又客气。
明明是要辞别即将上战场的未婚夫,她却表现得不卑不亢深明大义,连那眸中显露出的关心和担忧,都是那样一丝不多一丝不少的刻意。
挑不出半点错处,像他曾见过无数次的那些后宫佳丽一样。
太子盯着她低垂的头顶,思绪却不知不觉飘向今早长信殿里,拽着他衣袖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小人儿。
“还想什么呢?三十六计,逃为上计啊!”泰安张牙舞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太子!别犯傻!别像我当初一样!听我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别为了一口气去做那不肯过江东的楚霸王。只要保住命,什么都好说。”
他啼笑皆非地从她手中拽扯自己的衣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皇的圣旨都下了,你让我此时逃去哪里?松手,我还要去上朝接旨呢。听话,快给我松手!”
她死活不放手,满口的馊主意,连让他陪她一起去做游侠这种瞎话都说了出来。
他无奈,问:“衣食住行,样样生计都要金银。我就算真的跟你逃了,隐姓埋名,又去哪里赚银子养活自己?”
她面色涨红,仍是拽着他的衣袖不放:“大不了…我们唱双簧如何?我是鬼,你就扮作捉鬼的小道士。入夜之后我去那乡间富户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等天亮了你再装模作样去捉我回来,好收些捉鬼的辛苦费,如何?”
太子气得头疼:“国有患,理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是大燕血脉国之太子,就算是为国捐躯又算得什么?哪有这般贪生怕死,还要装成捉鬼道士骗钱的道理!”
泰安半点不依:“为百姓死,当然算是死得其所!但你这次带兵打仗,麾下大将乃是陈克令的旧部,各个心怀鬼胎不安好心!这要是死了,算哪门子的为百姓捐躯?明明是死于政斗好吗?”
两人争执不停,卯时已过,沙苑在殿外跳脚,接连数次提高声音催促太子,却因太子命令,不敢踏足长信殿半步。
小太子被泰安缠得无法,狠下心来伸出手,用力将袖子从她掌心一点点地扯了出来。
他记忆中的泰安,小小一张巴掌脸上盈满了难过又担忧的神情,和此时太子眼前精心装扮国,鬓发钗髻一丝不苟的裴安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子收回思绪轻叹一声,虚扶裴安素起身,说:“你也不必与我客气。太傅于我有恩在先,你恪守婚约解救我于水火在后,于情于理我又怎能耽误你?”
“解婚约本不是难事,只是值此关头,若是你我解除婚约,怕是你要背负万世骂名。”太子苦笑,“父皇的性子我很清楚,若是我当真死在沙场上,他反倒必会优待你。我留你手书一封,若真有不测,到时只说将你托付良人,也免得误了你终身大事。”
裴安素低垂下头:“殿下切勿妄言,突厥虽来势汹汹,却是未经开化的蛮夷之辈,殿下统率三军,只要小心奸佞小人,您吉人天相,必当逢凶化吉。”
她有理有据,温柔淑贤说得字字熨帖,每一句话都极适合说给临行前的他听。
可太子却有些恍惚,下意识地想起早上泰安跺着脚,怒气冲冲的模样。
“呸呸呸!大吉利是!明明就要带兵打仗,怎么还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泰安捂住心口,生怕他在出言不吉,“小孩子家不懂事,菩萨勿怪!”
她双手合十临时抱佛脚,碎碎念的样子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
可他笑过之后又心口闷痛,像堵了块石头一样。
“我可不走!”泰安斩钉截铁地拒绝,举起拳头警告他,“你也别想把我送走。”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被他送进兴善寺修行的提议,反而不论他怎么说,都一定要留在他身边。
“你是大燕皇室,我又何尝不是?难道只有皇子有资格守家卫国,我一届公主就不行了吗?”她昂起头,“总之你去哪我去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算是阵前打探消息,我也定能比你军中探子,更灵活矫健一些